一位成功的富商,買下一艘750萬元的遊艇,計劃給妻子當(dāng)生日驚喜。沒想到數(shù)日後,他的妻子找到遊艇公司,要求退船——理由是,他有精神病,購買合同不作數(shù)。

　　雙方上了法庭。原告方富商妻子申請了司法精神鑒定,被告方則來杭州求助兩位精神疾病司法鑒定專家,作為“專家輔助人”,針對對方鑒定意見做出評價。

　　官司你來我往,進行了兩年多,今天,我們就借此説説司法鑒定中很“難”的一個門類——精神疾病司法鑒定。

　　富商擲750萬買遊艇送妻子

　　沒想到被妻子斷然拒絕

　　2011年夏天,在某海濱城市(因涉及個人隱私,故隱去城市名)的一次遊艇展上,一位中年客戶開著瑪莎拉蒂來到現(xiàn)場,他身穿休閒裝,卻夾了一個相當(dāng)商務(wù)的公文包,一副十足的富商派頭,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看到這位客戶,某義大利名牌的遊艇銷售員小朱立即迎上前去,耐心地為他進行了一系列的推薦和介紹,並且之後也一直和這名客戶保持著聯(lián)繫。

　　功夫不負有心人,2012年春節(jié)之後,小朱終於等來了一個好消息。富商告訴小朱,他的妻子3月底要過生日,所以,他準備訂購一款紅色的遊艇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

　　在經(jīng)過了一番討價還價之後,雙方最終以750萬元成交,並且,富商先支付200萬元預(yù)付款,雙方約定,遊艇公司從義大利訂貨,按照客人的要求裝修,等到交貨後付完全款。

　　3月29日,雙方就簽訂了合同,富商還特別關(guān)照遊艇公司,“千萬別告訴我老婆,我要給她一個驚喜。”

　　本以為這是一個充滿著童話氣息的美好愛情故事,可沒想到,4月10日,富商的妻子直接找到了遊艇公司,張口第一句話就是:“遊艇我們不要了。”

　　而富商的態(tài)度卻截然相反,他繼續(xù)對遊艇公司拍著胸脯保證:“遊艇我要定了,我也是做生意的人,不能沒有信用,哪怕鬧到離婚,也要買這艘遊艇。”

　　借助“精神疾病司法鑒定”

　　來為案件做審判

　　那麼,富商的妻子為什麼會那麼堅決地拒絕這份生日禮物呢?

　　妻子搬出的理由讓人有些瞠目結(jié)舌,她説:“我丈夫有十餘年的精神病史,在購買遊艇時,他正處於發(fā)病期,屬於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所以,他與你們簽訂的購買合同是沒有法律效力的。”

　　聽完妻子的這番話,遊艇公司也很懷疑,認為這該不會是夫妻倆意見不統(tǒng)一,不想買遊艇,從而編出來的一個理由吧。

　　最後,富商妻子將遊艇公司告上法庭,訴稱合同無效,要求撤銷。

　　那麼,一個主導(dǎo)公司決策和管理的富商,有可能存在精神上的疾病嗎?是否有證據(jù)證明在購買遊艇期間,富商正處於發(fā)病期,影響其對簽訂合同內(nèi)容的實質(zhì)辨認和控制,進而導(dǎo)致合同無效呢?

　　在這個官司裏,就需要用到——“精神疾病司法鑒定”。

　　2013年新修改的《民訴法》中有一大亮點,就是強調(diào)鑒定人出庭作證,同時,為了防止審判意見被專業(yè)鑒定人左右,又設(shè)計了“專家輔助人”的角色來進行平衡。專家輔助人可以作為“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庭對鑒定意見質(zhì)證,而法官則居中聽證。這樣一來,一些專業(yè)性問題就不再難懂,去偽存真後,法律事實也可以得到認定。

　　原告方通過專業(yè)鑒定

　　力證富商買遊艇時“精神異常”

　　在法庭上,妻子拿出了病歷,從病歷上可以看出,富商患有“雙相情感障礙”已十餘年。

　　所謂“雙相”是指“鬱”和“躁”兩種情緒。對於正常人來説,無論悲傷或興奮都會在一個正常的區(qū)間內(nèi),但是對於“雙相情感障礙”患者來説,他的“鬱”“躁”兩種情緒的峰值會特別高,也就是説,發(fā)病期間,他可能會特別興奮或者情緒特別低落。

　　因為涉及多次鑒定,這個官司一打就是幾年。其中,原告方面出具的是當(dāng)?shù)厮痉ň耔b定所給出的意見,富商患有“雙相情感障礙”,在簽合同的那幾天,是“不伴有精神病性癥狀的躁狂發(fā)作”。

　　此後,上海某知名司法鑒定所也給出了相同的鑒定意見。主要依據(jù)是,長期以來就診,吃藥,2012年3月15日自診時,病例描述“近二周病情略有惡化”,3月22日“妻陪診,患者興奮、話稍多、揮霍,繼續(xù)治療”,由此推斷,3月底簽下游艇購買合同時,他正處於發(fā)病期。

　　原告律師還説了幾條表像:第一,富商一開始購船目的明確,是給妻子做生日禮物。但後來又説寧可離婚也要買船,這不符合常人思維邏輯;第二,那段時間除了買遊艇,富商還在聯(lián)繫法拉利經(jīng)銷商説想買一輛車送兒子,甚至還約朋友一起去莫斯科買樓,可見那段時間的消費比較離譜;第三,富商光顧遊艇公司生意,還送遊艇公司老總價值十來萬元的海象牙,不符合常人行為習(xí)慣。

　　法庭最終判定所簽合同無效

　　交易不成立

　　為了判斷這兩份鑒定意見是否準確且專業(yè),被告方請了浙江博智鑒定科學(xué)研究院的兩位專家徐嗣蓀和吳正鑫擔(dān)任“專家輔助人”。徐嗣蓀教授從事臨床精神病學(xué)和司法精神病學(xué)工作已近60年,曾擔(dān)任浙江省精神衛(wèi)生研究所所長,而吳正鑫是浙江省法醫(yī)工作委員會司法精神病鑒定專家委員會創(chuàng)始委員,從事司法鑒定工作20餘年。

　　作為專家輔助人,專家們著重對鑒定機構(gòu)所出具的鑒定意見做了分析和質(zhì)證。

　　他們首先認可富商患有“雙相情感障礙”的診斷。但是,就憑就醫(yī)記錄,以及2012年3月15日和3月22日兩次診斷的描述,就判定2012年3月28日至3月29日(恰好是簽署訂購合同的日子),富商是“不伴有精神病性癥狀的躁狂發(fā)作”,進而推斷其當(dāng)時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缺乏診斷依據(jù)和説服力。

　　專家表示, 精神醫(yī)學(xué)與其他臨床醫(yī)學(xué)相比,客觀指標較少。為了減少分歧,國際和我國都制訂了嚴格的診斷標準。診斷雙相情感障礙時,要依據(jù)“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才能下“目前”的診斷。而鑒定意見是採用“目前”的癥狀推斷“日後”的行為能力,不妥當(dāng)。

　　專家還進一步論證了富商在簽署合同時辨認與控制能力基本完整,理由有三:第一,富商想給妻子驚喜,既不是一時衝動,也能深藏不露、保守秘密,有良好的控制能力。第二,富商要求“一個好的價格”,裝修時與施工方有良好溝通,行為有序。第三,富商一直履行合約,對妻子的違約很無奈。

　　種種表現(xiàn),説明他對購買遊艇、締結(jié)合約的行為和後果是充分認識的,行為能力基本完整。

　　由此,專家認為,富商所患的雙相情感障礙是間隙性發(fā)作的、病情較輕、發(fā)作期短暫而緩解長久、無幻覺妄想等認知障礙,辨認能力完備,至多控制能力受損。簡單來説就是:富商確實精神異常,但是可從事與其能力相當(dāng)?shù)男袨?不能想當(dāng)然視其所簽合同無效。

　　不過,最終法庭還是採納了司法鑒定機構(gòu)提供的鑒定意見,判定富商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所簽合同無效,交易不成立。

　　這個官司終於結(jié)束了,或許很多人還心存疑問,但是從這個官司裏,我們至少看到了精神疾病的司法鑒定專業(yè)而有意思的一面。

　　(感謝杭州市司法局的大力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