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吳明敏數(shù)著一塊一塊的零錢,憧憬著去買她最愛吃的辣條;張家樂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比同齡人都要瘦小。他們即將16歲,早婚早育的傳統(tǒng)背後,是大山裏年輕人們貧瘠、迷惘的生活。
2016年2月24日,廣西馬山縣,張家樂和吳明敏的婚房裏,吳明敏被逗得哈哈大笑。16歲的張家樂和吳明敏今年正月“結婚”擺酒。(人名皆為化名)新京報記者薛珺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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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人物:
吳明敏(化名),16歲,廣西馬山縣人。
張家樂(化名),16歲,廣西馬山縣人。
這是一對年幼夫妻,最近,兩人穿著婚紗、稚氣未脫的照片被傳上網(wǎng)路,帖子中稱“廣西賓陽13歲新郎迎娶16歲新娘”。
晚婚晚育的年代,他們的婚姻一夜間成為網(wǎng)路焦點。
事實上,他們分別來自廣西馬山縣,據(jù)當事人和親屬證實,男孩出生於2000年9月,女孩出生於2000年10月,未滿16歲。
吳明敏數(shù)著一塊一塊的零錢,憧憬著去買她最愛吃的辣條;張家樂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比同齡人都要瘦小。他們16歲。
如果你不認識他們,很難將這兩個孩子與婚姻聯(lián)繫到一起。
這段典型早婚背後,反映的是當?shù)卦缁樵缬膫鹘y(tǒng)和大山裏年輕人們貧瘠、迷惘的生活。
“愛情和婚姻是一回事”
在婚房裏,隨行的攝影記者為他們補拍婚紗照。吳明敏用手勾住張家樂的脖子,兩人鼻子頂著鼻子,噗嗤一聲狂笑起來。
愛情、婚姻和責任,當兩個孩子説出這些詞彙,還是感到很不現(xiàn)實。
“愛情是要負責任,養(yǎng)活妻子、父母,我現(xiàn)在還沒有那能力。”男孩張家樂説。
剝洋蔥: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在網(wǎng)上出名了?
吳明敏:我們是今年2月15號結的婚,大概20號左右,朋友圈裏開始流傳我們的圖片,後來在各個網(wǎng)站都看到了。
最開始很生氣,因為他們説男生只有13歲,這個資訊是錯誤的。
剝洋蔥:你並不是因為討論你們早婚而生氣?
吳明敏:沒有啊,這在我們這裡很正常,早結婚、晚結婚沒有區(qū)別,都有那麼一天。只要相愛就可以了。而且,不一定早結婚就會早離婚,早結還可以培養(yǎng)感情。
張家樂和吳明敏挽手走在村裏。新京報記者薛珺 攝
剝洋蔥:你們是怎麼相識的?
吳明敏:去年1月份,我和他朋友出去玩,剛好遇到他,算是一見鍾情吧。他在人群裏很安靜,蠻可愛的,是我喜歡的類型。
3月27號,我們確定了戀愛關係。6月份,他把我?guī)Щ丶乙娏烁改?他父母都説我人很好,長得很漂亮,同意我們在一起。
我的爸媽在外面打工,我是留守少年。後來,我就經(jīng)常到他家住。
剝洋蔥:你們是彼此的初戀嗎?
張家樂:不是,我們在這之前都有過男女朋友,都是在初一時。
我們這裡初中戀愛很普遍,我初中班上50個人有30個都談戀愛。誰都有曾經(jīng),但我們不會在意這些。
剝洋蔥:你們怎麼理解愛情?
吳明敏: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不管你是錯是對,都護著你,忍讓你;把什麼好的都給你。
張家樂:意味著責任,要撐起家,要養(yǎng)活妻子、父母,我現(xiàn)在還沒有那能力。
剝洋蔥:你們覺得愛情和婚姻是一回事嗎?
吳明敏:我覺得兩個都是一樣的,喜歡就可以在一起,就是因為有愛情才能有婚姻。也許有很多責任,但是兩個人一起扛,沒關係的。
“唯一買的是一雙婚鞋”
從南寧市區(qū)到馬山縣城有100公里,從馬山縣城到他們所在的大山有50公里。
廣西正值雨季,一路雲(yún)霧繚繞,車越往裏開,房越矮,山越高。
張家的房子在一片河谷之中,一間平房,三個房間,一間住著爸媽、弟弟,一間住著兩個妹妹,他們住在最左邊的房間。
“我覺得他是一個可以依靠一輩子的人,”16歲的吳明敏語氣肯定,她的依據(jù)是:出去玩的時候,有女生在場,他也從來不搭訕。
剝洋蔥:你們做出結婚決定用了多久?
吳明敏:我倆幾乎沒有猶豫吧,最開始是我媽知道我談戀愛,怕我像我其他的姐妹一樣未婚先孕,就讓我結婚。
他父母同意了,但我父母反悔過,他們説還太早了,後悔當初去廣州打工沒有帶上我,但最終拗不過我,還是同意了。
剝洋蔥:要是當初你父母堅決反對,你會怎麼辦?
吳明敏:我還是會堅持嫁給他。因為我覺得他是一個可以依靠一輩子的人,我生氣的時候他會想盡辦法逗我開心。出去玩的時候,有女生在場,他也從來不搭訕。
剝洋蔥:結婚那天你過得怎麼樣?
吳明敏:挺快樂的,第一次穿婚紗出現(xiàn)在那麼多人面前,第一次見了他家親戚,第一次讓他們知道我是這一生陪他一起走下去的女人。
不過,除了一雙婚鞋是買的,婚紗之類的都是租的,我們沒多少錢,買覺得劃不來。
剝洋蔥:你理想的婚姻是什麼樣子?和現(xiàn)在一樣嗎?
吳明敏:就是現(xiàn)在這樣子,平平淡淡的。平時一起工作,或者我在家做家務,他做完建築工,回來會開摩托車帶我去玩。
他自己出去玩也會帶點零食給我,上網(wǎng)回來會買米粉給我。這樣挺好的,夠了。
吳明敏的婚鞋,85元,這是她結婚那天行頭裏唯一買來的,婚紗和喜服都是租的。新京報記者薛珺 攝
剝洋蔥:這麼早結婚,成為妻子、媳婦、嫂子,你應付得來嗎?
吳明敏:我一直覺得,做家務是一定的,對公婆好是一定的,照顧他們、儘量撐起這個家,也是應該的。我在學習應付。
剝洋蔥:有人説婚姻是圍城,你會有這種感覺嗎?
吳明敏:有時候也會覺得被束縛,比如我出去玩,會被問是去哪?跟誰?晚上不可以去,早上有時候也不可以去。去哪都是這樣。
剝洋蔥:你們沒有領結婚證?
吳明敏:有沒有都沒關係,感情好就可以,都是兩個人一起扛家。它是一個來自外界的肯定,可以不要。
而且,我們村裏很多人結婚一輩子也沒領證,我爸媽就沒有,雖然不領的話小孩上戶口麻煩,但是他們還是不願意領。
“我像山裏的野草一樣”
村子裏,十六、七歲的男孩女孩們大多輟了學。
男孩們的頭髮長到遮住眼睛,染成紅色、黃色,或者打了摩絲,高高拱起。
嫁人的女孩們,往往手裏抱一個,另一手還牽個孩子。沒嫁人的,則出現(xiàn)在男孩們的摩托后座上。
張家樂的大妹妹是個例外——她每次都考年級第一名,家裏全是貼的獎狀。不過,她幾乎不搭理那些村裏的同齡人。
剝洋蔥:聽説你以前成績很好,為什麼會退學?
吳明敏:曾經(jīng)好過,初二的時候還考過全班第三名。
退學也是我自己做的決定,當時青春期,比較厭學,學校吃、住條件也不好,又加上談戀愛,他在南寧打工,我會每天擔心他是不是吃好睡好了。
還有就是,我的朋友們都離開了學校。
張家樂所在的村子全貌。新京報記者薛珺 攝
剝洋蔥:朋友們都去了哪?
吳明敏:有兩個嫁了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孩子,還有一個去了廣東打工。
我們還討論過,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結婚生子。如果不結婚,我可能現(xiàn)在也是一個廣東的工廠女孩。
剝洋蔥:你退學時,爸媽和老師都勸過嗎?
吳明敏:勸也勸過,老師一直跟我講,讀書有補助,但我不願為補助去讀。
爸媽勸我去讀衛(wèi)校,但我對護士這個職業(yè)沒有嚮往。我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跟山裏野草一樣,和爸媽一年才見一次面,對我的教育不多,他們也很後悔吧。
剝洋蔥:在你們這裡輟學很普遍嗎?
吳明敏:我們初中班級裏的同學,據(jù)我所知,已經(jīng)有一半的人都沒有再繼續(xù)唸書了,現(xiàn)在要找他們,就得去南寧的各大建築工地,或者廣東、東莞的各個廠子。
剝洋蔥:有句話叫 “知識改變命運”。
吳明敏:我爸媽總是這麼跟我講,但是我不這麼想。現(xiàn)實生活中有太多讀了大學也找不到工作的案例,有些人讀到20多歲,家裏爸媽要養(yǎng),但還是在做啃老族,還不如早點出來打工。
“其實,我們還沒有養(yǎng)家的能力”
24日,山中氣候不過5度。吳明敏穿著一條露腳踝的九分褲,一件單衣,坐在床邊,往嘴裏塞從小超市買來的辣條。
她説要去做建築工,身邊的人談起,建築工分很多種,有的和泥,有的貼磚,她停下吃的動作,眼神很茫然,頓了頓,“應該不難”。
剝洋蔥:春節(jié)已經(jīng)結束了,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張家樂:出門掙錢。我們會一起出門找點活幹,做建築工。我已經(jīng)做了兩年了,她今年也跟著我一起去。
説心裏話,儘管這是她主動提的,我還是有點心疼。
張家樂和吳明敏在婚房裏,倆人攤開雙手,明敏看著手説“連戒指都沒有買,就結婚了”。新京報記者薛珺 攝
剝洋蔥:你在外面做了兩年,大概能掙多少錢?能存下多少錢?
張家樂:我在南寧做建築工,每天掙130元,一個月不可能幹滿30天,所以一個月也就3500元左右吧。自己的花銷算下來基本沒落下什麼錢,壓力還是很大的。
就拿結婚來説,婚後還是她父母給了我們一千多的零花錢。
剝洋蔥:今年16歲,結婚了,你們覺得自己是大人還是孩子?
吳明敏:我們表面看起來還是小孩子,但是思想是大人了,心理年齡比真實年齡成熟。
那些成年人結婚時候想過的問題,我們統(tǒng)統(tǒng)都考慮過了,比如怎樣撐起一個家,怎樣照顧好爸媽,怎樣養(yǎng)活自己和他們。
剝洋蔥:那你們準備怎樣養(yǎng)活自己和父母呢?
吳明敏:其實,我們還沒有那個能力。我們都是初中沒畢業(yè),只能做建築工,知道這行很累,知道需要吃苦耐勞,但是希望可以熬過去。苦是兩個人一起苦。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等過兩年,我們攢點錢,給他買輛車,在村裏再給自己修一棟房子。現(xiàn)在我們也不考慮生孩子,要等足夠強大了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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