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購“生死劫”:沒有了代購,以後只能買高價貨?
代購者王芳最近有些迷茫。
一間大約10平方米的地下室是她的庫房,地上散落著用來打包易碎物品的氣泡墊和膠帶,墻角處堆放著一些還沒有折疊成形的紙箱,數(shù)排貨架上面只剩下幾件化粧品。據(jù)王芳描述,貨物多的時候,架子上都擺不下,這個地下室連墻角都鋪得滿滿的,人進來只能踮著腳走。
自2018年12月29日發(fā)完最後一批貨物後,王芳已經(jīng)十幾天沒有來過這間地下室了,這也是她自2013年做代購以來,休息最長的一段時間。在她的代購微信上,未讀資訊已經(jīng)累計上百條。
“以前不管是吃飯、工作、逛街,只要有微信我都是第一時間回復,生怕誤過一筆生意。現(xiàn)在很久才會瞄一眼手機,因為看了也沒用。”王芳對《中國經(jīng)濟週刊》記者説,“其實有一點後悔,年前應該多飛兩趟囤貨。其實最近也在猶豫,要不要再做幾筆。”
利潤大幅縮減,誰還做代購?
一切源於2018年8月31日頒布的《電子商務法》,其中明確規(guī)定,2019年1月1日以後通過網(wǎng)際網(wǎng)路等資訊網(wǎng)路從事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經(jīng)營活動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要辦理市場主體登記並繳納稅務。也就是説,新年伊始,曾經(jīng)活躍在朋友圈的代購必須登記並繳納稅務,才能合法進行買賣活動。
對於這些代購來説,成為一名合法代購,不僅意味著要統(tǒng)一登記管理並繳納營業(yè)稅額,更意味著他們的利潤主要來源——國內(nèi)外同樣商品因進口稅率不同造成的價差,從此消失殆盡。“一旦合法合規(guī),難道我們還可以繼續(xù)在微信上售賣並沒有經(jīng)過正規(guī)海關報稅程式的貨品嗎?利潤都沒有了,誰還做代購?”王芳無奈地説。
以代購中常見的某品牌精華液為例,國內(nèi)專櫃售價為760元/50ml,國外銷售價格價格是610元/ml。如果走正常清關模式,完稅後的價格是804元(包括5%的進口關稅、15%的消費稅和17%的增值稅,假設在每年2.6萬元限額內(nèi)按70%繳納消費稅與增值稅)。如果採取人肉代購和郵寄的方式,一旦被海關抽查到。需要繳納50%的行郵稅,代購成本為918元,遠遠超過了國內(nèi)售價。也就是説,如果正常繳納稅率,那麼代購幾乎沒有利潤可言。
也正是基於這樣的原因,在臨近《電子商務法》開始執(zhí)行的日子裏,往日裏活躍在朋友圈的代購們開始各辟蹊徑。有人開始瘋狂出國,一個月裏飛遍韓國、日本、泰國,想在最後的日子裏大撈一筆之後收手;也有人開始特價清倉,計劃在春節(jié)前出清所有未賣出的貨品,以免砸在手裏。與此同時,代購們開始在朋友圈和微信群裏瘋狂轉(zhuǎn)發(fā):“微信開始封號,未來一個月,一律不許在微信中詢問價格,大家請使用語音,jiage,多少米來溝通,謝謝合作。政策收緊,代購艱難,且買且珍惜。”
這不是代購群體中第一次出現(xiàn)類似的資訊。在王芳做代購的幾年中,每隔幾個月都會出現(xiàn)類似的資訊,例如國家要整頓微商,或者海關抽查加嚴之類的。在她看來,過去幾次所謂的“內(nèi)部消息”總有幾分“狼來了”的意味,更多是為了促使顧客下單。但是這一次王芳知道,代購的好日子是真的要結(jié)束了。
“我在內(nèi)褲裏藏了六塊表”
飛一次韓國大約需要三四天,帶回國的貨品順利的話可以在兩周左右出清,一趟下來的純利潤可以達到五六萬,在外人看來,代購這筆生意無疑是暴利的。但在王芳來看,這些錢都是她辛辛苦苦賺到的“血汗錢”。
每次出國,為盡可能地省下成本,王芳預訂的都是晚出早歸的“紅眼航空”。晚上10點起飛的飛機,提前6個小時王芳就已經(jīng)抵達機場,她要先在日上免稅店完成一部分採購目標。深夜抵達首爾之後,王芳首先選擇前往半夜才營業(yè)的東大門商圈。接下來的三四個小時裏,王芳通過自己的判斷來選擇能夠衝擊銷量的衣服和飾品,詢價並盡可能在店主不注意的空隙拍照。必要的時候,她會提前購買一些衣服到酒店,拍攝試穿效果,再將編輯好的照片和文字發(fā)送朋友圈。時間允許的話,王芳會在酒店休息幾個小時,接著前往首爾市區(qū)的免稅店進行另一輪掃貨和直播。
在王芳的朋友圈裏,經(jīng)常可以看到“包裝全拆,特殊情況請加500包裝費”的字樣。據(jù)王芳介紹,包裝太佔地,尤其是一些手錶的盒子,一個就可能有一公斤重,而且很容易被海關查到。每次回國的貨品被王芳分成郵寄和人肉兩種途徑。“衣服飾品什麼的,就直接從東大門打包寄走,那裏一到晚上就聚集了很多物流公司,還負責幫你清關。化粧品和奢侈品這些稅率高的,主要靠人肉帶回去。”王芳表示。
每次回國過關,對於王芳來説都是一次提心吊膽的體驗。關口安檢的X光機一般只過大件行李,手提並不需要過檢,她把單價更高的商品都塞到了自己隨身的背包和衣服口袋裏。“冬天最方便,大衣口袋裏一塞就可以。夏天比較麻煩,我買了一條帶拉鏈口袋的男式平角內(nèi)褲,最多的一次裏面放了6塊手錶,單價都在5萬至10萬之間。每走一步,我都覺得內(nèi)褲馬上要掉下來了。”
海關的抽檢被代購們稱之為“逃生”,在一些代購群裏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口口相傳的“逃生”經(jīng)驗,譬如過關時要鎮(zhèn)定,假裝打手機逃避行李過檢,必要時找同行旅客塞錢幫帶行李過關。但是在王芳看來,能不能順利過關主要靠運氣。
2018年9月28日被代購們稱為史上最慘的一天。在上海浦東機場T2航廈,海關工作人員在晚上10點左右關閉了免申報通道。這意味著所有過關旅客的行李都需要過 X 光機安檢。當晚抵達浦東機場的代購們有上百名,據(jù)當天現(xiàn)場流傳出來的消息説,有個男生帶了幾塊總價178萬的名錶,被海關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後,他在海關辦公室下跪求情,還是沒能逃脫被緝私隊羈押的懲罰。
“那天之後,我朋友圈裏的韓代都暫停了一段時間,我本來訂了國慶往返韓國的機票,最後還是退了。”王芳告訴《中國經(jīng)濟週刊》記者,如果真的按照50%扣稅,別説飛一次血本無歸,自己大半年的生意都白做了。
沒有了代購,以後只能買高價貨?
主打奢侈品代購的劉鈺在法國、義大利和英國等國家雇用了數(shù)十名留學生作為買手。她與幾個朋友一起打理微信、微博、QQ等賬號負責接單,買手們負責將訂單中的物品買齊,通過物流寄到香港,再由水客們將物品過關帶到深圳後後分寄全國。
“資訊越來越透明,隨著國內(nèi)電商品平臺和海淘的興起,做一般物品的利潤空間越來越小,大家都知道這個東西原來多少錢。只有奢侈品不一樣。”劉鈺告訴《中國經(jīng)濟週刊》記者,隨著這些年的積累,包括她在內(nèi)的多個買手都已經(jīng)成為一些品牌的VIP客戶,常常有一些內(nèi)購折扣。除此之外,針對一些相對熱門難買到的物品,他們也有自己的優(yōu)先渠道。如此一來,生意自然越來越好。
在代購的圈子裏,劉鈺的代購生意儼然已經(jīng)小有規(guī)模,但最近一年以來,劉鈺也感覺到代購生意已經(jīng)越來越難做了。
首先面對的壁壘是奢侈品牌對於代購們的限制。在巴黎,一些品牌已經(jīng)規(guī)定憑一本護照一個月只能買一款包,部分品牌甚至會翻查你的購買記錄,同一款包半年內(nèi)禁止再購買第二個。對於一些代購的熟面孔,一些店舖直接開始禁止售賣。
海關的檢查也越來越嚴格。就在2018年7月,深圳海關開始在口岸的海關通道加裝人臉識別系統(tǒng),過客過關時間、次數(shù)與退港記錄等資訊全部被抽查,15天內(nèi)出入境超過一次的遊客,只被允許放行旅途必備品。這意味著水客們越來越難將東西帶出關了。
劉鈺告訴記者,她很明白自己做的生意等同於“走私”,其實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在“走鋼絲”。“代購其實很辛苦,掃貨的時候一天下來都沒時間吃飯喝水,關鍵是提心吊膽過日子,每個人都知道一旦被抓是有可能被判刑的。”
在她看來,即使因為電商法大家不做了,也很難杜絕代購這種行為。“有些東西國外確實是便宜,現(xiàn)在誰的朋友圈裏沒有幾個代購啊。就算現(xiàn)在出國的人越來越多了,你也不好意思每次都拜託朋友幫你帶。我覺得代購很難被真正取代掉。”
王芳則認為,在某種程度上,代購其實促進了一些國外品牌進入中國市場。比如澳洲的保健品、德國的濾水器等等,這些都是先通過在當?shù)厣钸^的代購們了解、 推廣,才逐漸地被國人所熟知。尤其是一些還沒有進入中國市場的産品,在資訊高度發(fā)達的今天,同樣會在國內(nèi)産生購買需求。“比如YouTube上美粧達人常常使用的一些小眾化粧品,國內(nèi)還沒有這些品牌,想要購買只能通過代購這一個途徑。”
《中國經(jīng)濟週刊》記者注意到,雖然《電子商務法》已經(jīng)正式施行一個月有餘,但在朋友圈廣為流傳的“封號”並沒有真正在代購圈子裏發(fā)生。在王芳的代購群裏,熟識的幾個韓代還在繼續(xù)一週一次來回中韓的代購旅程,劉鈺的微信號還在正常刷屏、接單,持續(xù)運營。王芳告訴記者,自己打算再觀望一段時間,如果順利的話,春節(jié)前一週自己可能會考慮再飛一次韓國。
“這次會謹慎一些,有些東西不方便的就不帶了。先看看風向吧。”王芳説。(記者 張燕)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王芳、劉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