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於1894年也就是甲午海戰(zhàn)爆發(fā)之年的梅蘭芳先生一定不曾想到,120年後的又一個甲午年,被稱為“雙甲之約”的紀念梅蘭芳大師誕辰活動從大陸辦到了寶島臺灣。這也是梅蘭芳之子梅葆玖先生最後一次到訪臺北。
“家父曾經(jīng)在許多地方演出,但讓他遺憾的是,一直沒有機會來臺灣演出,看看他的老朋友。”“我代替他實現(xiàn)心願,臺灣還有我的開門弟子,也是一種特別的緣分。”那一晚,梅葆玖先生站在臺北“兩廳院”的舞臺上這樣説。那是2014年8月8日,恰逢梅蘭芳先生的祭日,在場的戲迷得見梅葆玖真人,又聽到這番話,掌聲雷動。人群中來自大陸的“70後”戲曲製作人呂俊也牢記下這番話,後來成為兩岸“梅派”交流的推手。
時間倒回至1982年,臺灣出生、學戲多年的魏海敏在香港看了一場演出,這是一場改變她舞臺命運的演出。
據(jù)魏海敏回憶,這是改革開放後京滬兩地京劇院團第一次聯(lián)合赴港演出,梅葆玖和童芷苓帶領(lǐng)北京京劇院和上海京劇院的名角們在香港新光戲院連演了半個月。當時魏海敏雖已是臺灣小有名氣的“全能旦角”,但對自己所從事的京劇藝術(shù)認知不深,甚至覺得前途渺茫,但那次梅葆玖先生的表演深深震撼了她。她感慨:“太美了,京劇原來也是可以這樣演的。”那以後,她認定志業(yè),許願要拜梅葆玖為師。
直到1988年,梅葆玖再次赴港演出,魏海敏才有幸拜會了他。這一次,來自臺灣的姑娘“很大膽”地提出了拜師願望。沒想到,眼前的梅老師聽了她的唱段,後來竟然同意了。
作為梅葆玖的第一個弟子,魏海敏正式拜師行禮,是在兩岸恢復民間交流交往的上世紀90年代初。1991年6月20日,魏海敏在北京前門飯店根據(jù)梨園界的傳統(tǒng)禮儀,拜梅葆玖為師,成為梅派傳人。那一天,京劇界的前輩大師馬少波、張君秋等齊來祝賀。梅葆玖特意播放了梅蘭芳先生談藝的錄音。這是來自海峽彼岸的魏海敏第一次聽到梅蘭芳大師講話的聲音,她喜極而泣。
1993年和1996年,梅葆玖先生曾兩度赴臺。魏海敏回憶,1993年,梅葆玖先生初登寶島,在臺北中山堂演出,主題是“流派傳人”,一票難求。“尤其,老師是梅蘭芳大師之子,這個身份是焦點之中的焦點,好多好多人來找他,幾乎有求必應,後來他嗓子都啞了。臺北觀眾喜歡他,觀眾中有各界名流,也包括當時一直蟄居臺北的張學良先生。”
魏海敏還記得,伴隨著1993年的那次演出,還有一場激動人心的會面——那就是京劇名伶顧正秋與梅葆玖先生的重逢。顧正秋是梅葆玖的師姐,1948年隨劇團到臺灣演出,後因戰(zhàn)火四起、無法返回大陸,留在臺北。直至1993年,顧梅兩人重逢,感慨萬分。
1994年,魏海敏到北京協(xié)助師父復排《太真外傳》,梅葆玖將長達四本的連臺本戲《太真外傳》濃縮成一本,原劇中最精華的唱腔盡數(shù)保留。這對後來《大唐貴妃》的誕生,也有重要影響。據(jù)了解,對於這類大戲順利復排,臺灣資深“梅派”票友們珍藏的早期劇本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到了1996年,梅葆玖先生第二次赴臺,專門輔導魏海敏排演《龍女牧羊》,這部作品是梅蘭芳大師生前構(gòu)思但未及出演的劇目之一。在梅葆玖的支援下,魏海敏開始嘗試對梅派表演進行傳承與發(fā)展。
2008年6月,梅葆玖先生再度赴臺。當時,魏海敏正在臺北舉行“魏海敏古典劇場”演出,一人擔綱四齣京劇青衣大戲,有程派的《鎖麟囊》、張派的《狀元媒》、荀派的《坐樓殺惜》、梅派的《生死恨》,梅葆玖先生特意前來壓陣。他絲毫不覺得學生只能唱梅派戲,反而鼓勵魏海敏應博採眾長。最後一場,他還著便裝親自登臺,與魏海敏合唱《坐宮》選段。
當時的大陸駐臺記者還記錄下梅葆玖先生與臺灣大學生的交流對話。在臺北科技大學的講座上,梅葆玖先生講解:“人們説梅派唱腔甜潤、優(yōu)美,我認為梅派的精髓在於深刻刻畫角色人物,服裝、動作、唱腔都服從人物刻畫。梅派表演講究豁達、寬容、真心。演戲,演到最後,演的是文化,不是技巧。以技巧托住文化,才是最高境界,否則就是‘術(shù)’。”
梅葆玖還告訴臺灣戲迷,自己從藝以來,“最開心的是與父親同臺演出,演出後吃夜宵時父親説‘今天演得還不錯’”。“最難忘的是,與父親同臺演出後,父親指出我的不足之處。”他還向臺灣大學生講述了抗戰(zhàn)期間父親蓄鬚明志的感人細節(jié)。
2011年,在“梅葆玖與魏海敏——遇見百年梅派”系列演出中,梅葆玖再次在臺北登臺,唱的是《大登殿》《紅鬃烈馬》等。當時他已77歲高齡。
到了2014年8月8日的“雙甲之約”,梅葆玖先生儘管只是登臺講話未開唱,但一番肺腑之言,擲地有聲。此後,魏海敏和呂俊等兩岸戲曲人又多次合辦“梅派”傳承工作坊,在北京、上海、臺北等地,繼續(xù)推進京劇文化交流。
而今梅葆玖先生仙逝,魏海敏對記者説:“我和老師之間的師生緣,仿佛是兩岸之間在隔絕又復通之後,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的血脈又接通了,是難得的、不可思議的。”她認為,師父畢生的願望之一,也是“讓京劇文化的血脈,在兩岸生生不息”。(記者許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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