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
我2003年到美國讀公共政策管理碩士,剛到美國上學的第一個印象深刻的是,沒有入學體檢。我從小腿不好,做過幾次腿的手術,走路需要用個小柺棍輔助,經過國內各種升學入學體檢——尤其是90年代國內高考剛剛放寬對肢體殘疾學生的招生政策,肢體殘疾學生對於大學大約屬於新事物,各種盤問非常多。對於殘疾學生來説,那些盤問都是窘迫,尷尬,委屈各種感覺交雜。
美國的大學,不僅沒有體檢,而且根據(jù)美國法律,所有大學都有機會均等教育辦公室來輔助各類殘疾學生,保證學習機會均等,協(xié)助諸如肢體殘疾,聽力,視力,以及有閱讀障礙的學生完成日常學習和考試。
我對美國大學對殘疾人的協(xié)助還有一個更切身的體驗。我曾經有幸或是不幸在美國念博士期間又要做一次髖關節(jié)置換手術。手術不大,但是因為我的腿情況有點特殊,前後拖拉了一段時間,於是術前術後幾個月的時間,我難以行走,不得不用電動輪椅——保險公司免費給我送到家裏的電動輪椅。
由於我的電動輪椅上不去學校的普通校車,學校派專門接送輪椅的大麵包車接送我去學校上課,開會,或者做助教輔導學生。幾個校車司機都非常和藹親切,認真負責。每次都一絲不茍地用安全帶把我的輪椅在升降板上固定好,然後才開升降板把我和輪椅送進車廂,然後再固定,才開車。即使從我公寓到學校也就5分鐘的路程,絕對一絲不茍。校車的司機隊長也是我們學校的警長,每次我都是寫電子郵件給他預約第二天的車,他總是及時回復確認。總之,我的日常學習和助教工作沒有因為我坐輪椅而受到什麼干擾,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的忙前忙後,我獨立自主地就度過了術前術後的幾個月。
學校的確是完全無障礙的。所有的教學樓的大門都有坡道,無論多舊多老的樓都有電梯。每個樓層的出入口,教室,辦公室,會議室,餐廳,洗手間都可以輪椅到達——就是我用電動輪椅的技術有點差,我的輪椅扶手把我常去的幾個樓層的走廊拐彎,電梯門口,辦公室門框,洗手間的墻蹭得一道一道的……怪我目測不準,缺乏練習,一按電鈕直開過去,輪椅扶手蹭墻了一時也剎不住,剎住了以後再來回磨蹭一會調整角度,又在墻上繼續(xù)摩擦了幾個道子……後來不用輪椅以後,我留神看,那些被我蹭過的墻都被學校刷好如新了。
坐輪椅和不坐輪椅,雖然是一樣的教室,圖書館,餐廳和馬路,但是其實視角很不一樣。就這幾十公分的高度,人看到的世界真是不一樣了。我雖然記事起就是殘疾人,這次體驗才發(fā)現(xiàn)對坐輪椅的殘疾朋友,其實理解還是不夠深。這我以前沒有想到。
教學
我博士畢業(yè)後,找到一個美國大學的終身教職職位。做為教授,對於美國大學的輔助殘疾人教育又是另外一種角度。一旦我的班上有殘疾學生,學校的機會均等教育辦公室就會和我聯(lián)繫,協(xié)調如何更好地幫助殘疾學生完成課程。自我任教以來,基本每年我教的班裏都會遇到一個殘疾學生,無論是MBA學生還是本科生,他們或者視力不好,或者坐輪椅,但是他們就和普通學生一樣在我的班裏上課,我基本不覺得有任何特殊,他們也非常融入課堂。
我遇到的第一個殘疾學生是視力障礙學生。那時我剛教課不久,我教的MBA課堂裏就有一個盲人學生。他視力微弱,用特殊的電腦系統(tǒng)可以看到超大超亮字體,他給我寫email詢問課本的選擇,然後他就可以有渠道得到該課本的盲人版。每逢考試,我提前把卷子email給學校的機會均等教育辦公室,那裏可以給他提供特殊的考試電腦和時間。他上課時也認真參與課堂討論,非常融入課堂。下課時聊天,知道他自己是一個個體戶,開著一個汽車配件商店。我非常佩服。後來又有一個坐輪椅的學生,他的小臂和小腿不太受控制,用著和我當年用過的類似的電動輪椅。他是小時候隨爸媽從敘利亞移民過來的,現(xiàn)在也是邊上學邊工作。他説他坐輪椅上學工作都沒有問題,很成熟自信。因為他手指不靈活,這樣的學生可以申請延長考試時間。不過,他非常自信自強,説因為我教的課程主要是數(shù)據(jù)分析,不用寫很多字,他覺得不用延長時間。
生活和娛樂
自從美國通過保障殘疾人需求的法律,美國的所有公共場合都是輪椅無障礙的,比如路口的人行橫道和公共汽車,都是有坡道的。很多稍大一些的紅綠燈路口,會有聲音信號,這樣盲人在過馬路的時候可以聽見什麼時候行人燈亮。公共建築也基本都是輪椅無障礙的,比如市政廳,公園,圖書館,超市,體育館,電影院,音樂廳等各種娛樂場所,都有坡道或者直梯。公共衛(wèi)生間也都有輪椅可以進去的隔間——同時這個隔間裏一般也有給嬰兒換尿布的臺板。美國建國已久,很多公共建築都比較老了,上百年並不罕見,但是老房子經過改造,也都符合規(guī)定。
美國的大型超市都有電動購物車,坐在上面購物,不用手推購物車。因為這個原因,在美國我更喜歡去大型連鎖超市,而不是小超市購物。有陣住在波士頓,附近有家西方連鎖超市面積不是很大,所以沒有電動購物車,我很驚訝。他們的服務人員見我詢問電動車,也有點不好意思,説他們沒有,但是他可以幫我推車購物。我當然還是推得了小購物車的,就是一隻手用柺棍,一隻手推車總推得不好,走偏,當然慢點也就撞不到人了。而且,美國人都特客氣,我撞了他們,他們也會向我道歉……不過我還是沒有麻煩超市工作人員陪我逛超市,還是自己慢慢來好了,也隨意一些。後來有一次也在這個超市,我看到有個超市員工專門陪著一個盲人顧客購物,幫他選商品。
我在美國去過的一些音樂廳,電影院,和球場,也都按比例有一排沒有椅子的位置,方便坐輪椅的消費者直接停輪椅在那裏觀看演出和比賽。美國人酷愛體育,有次我在波士頓看兩個來訪問的歐洲俱樂部的足球賽,儘管不是美國最流行的橄欖球,整個體育場也還是爆滿,包括一排排的輪椅的位置也都排滿了。第一次看見這麼多輪椅朋友坐在一起看比賽。
所以,一到美國,説到處都可以看到坐輪椅的人有點誇大,但是,在學校,工作場合,娛樂場合,購物場合,坐輪椅的朋友都是那麼獨立而且融洽地與大家一起學習,工作,娛樂,和購物。
開車
我早聽説在美國殘疾人可以開車,就是坐輪椅的人也可以開車,只要你的車是給坐輪椅的人開的就好——我後來認識一個世界銀行工作的巴基斯坦朋友,他就是坐輪椅開車上班,他的車沒有司機座椅,車門打開後可以自動放出一個斜坡,輪椅開上去,固定好,不用腳,全手動開車。
在美國,只要醫(yī)生簽字同意,就可以去考駕照。對於體檢沒有簡單的硬性規(guī)定,全在於大夫給每一個人進行具體評估。拄柺棍的人只要通過醫(yī)生的測試,就可以去考駕照。
我在美國考駕照的過程非常簡單。和對待普通人一樣,我的大夫查了我視力,握力,按了按我的腿力,問了幾個問題,大筆一揮,我的體檢簽字通過了。全程簡單明瞭,和藹可親。路考的時候,考官和其他美國職場的工作人員一樣,不問一句我的腿和柺棍,他們只是考開車的考官,不是醫(yī)生,沒有資格問我的腿的問題。他們只是考我的開車技巧,停車,趴車,加速,減速,交通規(guī)則的應用等等。
我在美國還有一個汽車的殘趴牌。無論是我自己開車,還是乘坐朋友的車,這個牌掛上,我們就可以停靠在所有停車場的殘趴車位上——這個車位通常都是停車場裏離建築物入口最近最方便的車位。如果是市政的停車米表,此牌免費且不限時停車——米表一般都限時2個小時。雖然殘趴牌是各州政府獨立發(fā)放的,但是實際使用是各州通用的。本州的殘趴牌也可以停在其他州殘趴位置,而且公共米表也是免費的。我曾經在美國其他州旅行。這個殘趴申請也很簡潔,在自己本州政府網站上下載申請表格,填好以後找一個大夫簽字認可,然後郵寄給本州管理部門。兩三周後,殘趴牌就直接寄到家裏了。
旅行
提到旅行,我在美國讀書和工作期間,每年總要出門幾次,其中讀博士期間跟隨導師在中東工作一年半,那時經歐洲往返中東和美國,飛行更多。
開始旅行是因為工作的原因,後來我慢慢開始喜歡旅行,因為在美國和歐洲旅行是無障礙的,沒有什麼不方便。出門一手柺棍,一手拖一個最小號小轱轆行李,公車站,火車站,飛機場,旅館,都可以拖行無障礙。前兩年我在國內的高鐵火車站就不行,不知道是車站太大了,人太多了我沒找到電梯和坡道,還是就是沒有無障礙的坡道。看著通向站臺的長長的樓梯,我一手柺棍一手小轱轆行李,根本就不敢走樓梯。後來多虧有熱心人幫我拎行李走下站臺。
世界各國的機場一般都是按照國際要求,無障礙的。這些年旅行多了,我很喜歡機場。即使在非中文非英文的非洲或者歐洲,航廈內部的路標指示和無障礙都是統(tǒng)一的,而且到處是椅子,讓我特別有獨立的自信和隨時可以休息的安全感。
另外,各國機場都有提供給殘疾或者行走不便的人輪椅接送和轉機服務。推輪椅的人員,各國也不一樣。在美國,尤其紐約芝加哥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的機場,很多推輪椅工作人員也是世界各地移民,不同種族,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有。美國機場,無論大小,推輪椅人員都顯然經過統(tǒng)一的培訓,非常認真專業(yè)。他們每停下輪椅,比如在乘坐轉換航廈的小火車上或者巡回巴士上,他們會認真閘住輪椅,無一例外。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其實很重要。我因為從小摔倒就容易骨折,膽小異常。自己又沒用過手動輪椅,所以,對輪椅毫無把握。如果他們不推的時候不閘上,當巡回巴士或者小火車轉彎或者晃動的時候,輪椅也會輕微滑動,讓我感覺失去控制,無處著力,非常惶恐。美國這個輪椅人員的工作素質,的確可以給100分。而且美國輪椅服務人員,非常能幹,無論是大叔還是大媽,每次除了推我的輪椅,我即使還有兩大行李(咳咳,不好意思,雖然自己拿不動行李,但是每次我往返中美都是托運倆大行李,不肯損失我的免費行李額度),也是微微一笑,舉重若輕,一手推輪椅一手推行李車,氣勢磅薄地把我送出機場。
不過,美國的很多服務人員,習慣期望小費——他如果把你推到地方後,沒有立刻走的意思,看著你説,謝謝你。基本是期望小費。機場輪椅這個事情,似乎1美元有點少,5美元那是絕對夠多了。我開始到美國的時候不知道,或者手頭沒有零錢沒有給小費,他們會有點失望,但是通常也不會多説什麼就走了。不過如果給推輪椅的人員幾塊錢小費,他們開心,回報給你一個明亮的笑容和真誠的感謝,其實自己在旅途上也蠻開心的。小費這個事情,需要自己拿捏。
有一次在加拿大機場轉飛機,天哪,他們的輪椅系統(tǒng)非常複雜,大約前後有四個人使用各種不同電動車,小推車和輪椅在機場出入海關不同位置來週轉我,我捏在手裏的小費始終沒有給出去,總是要在服務結束的時候給,但是給4個人小費太誇張了。而且,他們似乎也沒有表達期望小費的表情和機會。
我去歐洲的次數(shù)不多,但是去過幾次發(fā)現(xiàn)推輪椅的人員有白髮如銀的老大媽——歐洲的老齡化可見一斑。在咱們中國,那全是一水的年輕漂亮嬌俏玲瓏的小姑娘小夥兒,還穿著統(tǒng)一的制服。但是國內推輪椅的小姑娘小夥子都覺得他們不能同時勝任推輪椅和行李車兩件任務,有時又雇不到專門推行李的人,唉,真是為難。
其實,我現(xiàn)在並不是每次坐飛機都要求輪椅服務——美國顯然人力不足,有一次要求輪椅服務遲遲不來,導致我轉飛機誤點。所以如果是在美國國內旅行,我漸漸不要輪椅,但是會早點去機場,也會要求從快速通道過安檢,少排一些隊。機場人員都是很自然地讓我走捷徑,從無額外詢問或者推脫。
[責任編輯:王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