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王勝:600萬?我不賣
王勝在查看蔬菜的生長情況
春節(jié)是一次團聚。
春節(jié)也是一次碰撞。
碰撞的一邊,是留不下的城市,碰撞的另一邊,是回不去的家鄉(xiāng)。
今天的回鄉(xiāng)故事來自於大學畢業(yè)後選擇逆向而行的王勝。他歸鄉(xiāng)種地,不同的是在塑膠大棚旁邊,設立了自己的辦公室;他自言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夜色斑斕的都市生活,但擔心被年輕人的市場拋棄;他在合肥買了房子,卻一直將它空置了三年……
這樣的歸鄉(xiāng)故事,正在中國大地的角角落落被訴説著,每個人都在自覺或不自覺之間成為著故事的主角兒……
這樣的歸鄉(xiāng)故事裏,藏著時下中國的模樣。
不同於畢業(yè)以後迫切涌入大城市的年輕人,帶著對泥土的記憶,王勝選擇了逆向而行,從農村考學出來,又回到農村,做起了“新農人”。
逆行是孤獨的。一年365天,王勝幾乎全部紮根在土地上,在合肥市區(qū)購買的房子已閒置了三年。
“我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城市生活,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原本是不是應該有這些東西。”王勝對北京青年報記者説。
王勝與城市同齡人的生活出現(xiàn)了“裂痕”。城市的燈紅酒綠,他不知道如何看待,是豐富還是浮躁,他沒有答案。
王勝説自己是新時代的農民,不再是傳統(tǒng)農民。但他不否認農民的身份,歸根結底還是農民。
返鄉(xiāng)
土地上經(jīng)營的一切都需要年終盤算,農民王勝擠出時間接受了北青報記者的採訪
年關將近,當城市青年結束一年的工作,收拾好行李與心情等待返鄉(xiāng)的火車時,王勝卻異常忙碌,他在土地上經(jīng)營的一切都需要年終盤算。因此,約好的23號的採訪,臨時取消了,他連聲説著抱歉,説第二天上午9點以後有時間,下午就又沒時間了。
2010年,在銅陵學院就讀機電專業(yè)的王勝,本科畢業(yè)以後,沒有和同學一樣循著常規(guī)流程,投簡歷、應聘、面試,進入城市打工族的浪潮。在叔叔的勸説下,回到了家鄉(xiāng)安徽省長豐縣的老家。
中國的鄉(xiāng)村正在發(fā)生巨變,王勝的家鄉(xiāng)也裹挾其中。當農民計算田地的收成後,發(fā)現(xiàn)土地能帶來的收入微乎其微,於是將土地撂荒或者出租,進入城市謀生。鄉(xiāng)村空心化,呈現(xiàn)出一片蕭瑟的景象。
沿著206國道合肥段可以看見,原本農民守護的土地上,近年來,出現(xiàn)了各種廠房、白色的塑膠大棚,繁忙的傳統(tǒng)農業(yè)生産,正在逐漸被現(xiàn)代産業(yè)吞噬。
“他的眼光比較長遠,走南闖北,見識比較多,感覺農業(yè)是可以有一些作為的。”在叔叔的建議下,王勝和叔叔準備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大幹一場,由叔叔出資,王勝負責日常管理。
“都是從農村考出去的,基本上家裏面人都不會太同意的”。回農村做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與父母的希望並不相符。至於當時如何勸説父母,王勝説的輕描淡寫,“我也是當父母的人了,父母嘴上説的,和實際做的肯定是不一樣的,還是向著我的”。
王勝不介意被人叫他農民
挫折
辦公室西側新建的塑膠大棚內,堆放著一排一排的大蒜,是基地的會員預訂的蔬菜
在基地,水泥鋪設的田間路面通往基地的每個塑膠大棚,裏面有萵苣、芹菜、番茄等多個品種。辦公室西側新建的塑膠大棚內,堆放著一排一排的大蒜,這些是基地的會員預訂的蔬菜。不出意外,這些蔬菜將會出現(xiàn)在年夜飯的餐桌上。
六年的農村創(chuàng)業(yè)生活,王勝的皮膚黝黑,雙手顯得粗糙,充滿了農活留下的印記。似乎只有臉上的近視眼鏡,才能將他和普通的農民區(qū)別開來。
創(chuàng)業(yè)初期並不容易,什麼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為。在銷售農産品的時節(jié),王勝每天睡覺從來不超過4個小時。
“每天幾點,大家都知道我出現(xiàn)在哪。”王勝回憶説,從淩晨開始,他便在批發(fā)市場賣菜,直到早晨7點半市場關閉。返程大約需要一個小時,回到基地查看蔬菜的生長狀況,給大棚通風。下午兩三點,又開始收割蔬菜,結束後通常晚上八點,“實在困得不行就睡一會,就又去菜市場了。”
雖然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但是真正進入規(guī)模化經(jīng)營,王勝還是交了“學費”。
2011年,借助於高速公路的取土坑,土地租金相對便宜,王勝開始發(fā)展休閒垂釣。當時做的時候,村裏面有人説,“你就得了吧,這鄉(xiāng)村旮旯哪有人會進來”。不過,挫折出現(xiàn)了。發(fā)展休閒垂釣,就必須養(yǎng)魚,由於缺乏對病蟲害的預防,一塘死魚漂了上來。
疏離
再往下,翻到大學的同學群,王勝説:“這裡面的資訊我基本上都是直接過濾……”
“剛畢業(yè)那會同學打電話問工作情況,我説在家待著,同學都以為是在家待業(yè)。”當時王勝已經(jīng)決定留在家鄉(xiāng)當農民,只是沒跟同學過多解釋。
王勝的選擇偏離了常規(guī)路徑,與同學的距離越來越遠。畢業(yè)以後,王勝再也沒有參加過班級聚會。即便開車15分鐘就到,前兩天在合肥的同學聚會又錯過了。“聚會一般都在晚上,我一般都要忙到晚上。”
“要去的話他們肯定歡迎”,王勝似乎看得很淡,現(xiàn)在不會因為某個人不在,他們就感覺到特別遺憾,這東西是不會的,“離開了誰地球照樣轉。”
王勝手機上面有很多微信群,幾乎都是與農業(yè)種植、鄉(xiāng)村旅遊相關的業(yè)務交流群。
“這是合肥市做鄉(xiāng)村旅遊的,這個是安徽省青年創(chuàng)業(yè)協(xié)會的。這是長豐縣整個做鄉(xiāng)村旅遊的,説白了,這些都是同行,我要關注他們在做什麼。”遞過手機,王勝對北青報記者一一介紹。
“我只看對我有用的資訊,對我沒用的資訊都是直接不看的。”再往下,翻閱到他的大學同學群時,他説:“這裡面的資訊基本上都是直接過濾,我發(fā)完資訊之後,啥也不管,有人艾特我再出來”。
估價600萬的生産基地和一旁的辦公室
割裂
王勝也開始著急了。年輕人很快就會成為社會的主力軍了,再不融入,就會被年輕人的市場拋棄
長豐縣崗集鎮(zhèn)青峰嶺村距離合肥市不到20公里,屬於合肥市的近郊,交通十分便利。但至少在目前,20公里是一段難以逾越的距離,王勝和觸手可及的城市生活似乎處在兩個世界。
通過家人的介紹,創(chuàng)業(yè)3年以後,王勝結婚了。面對突然的詢問,王勝至少反應了有三秒鐘的時間,才回憶起是“2013年10月31日”。
王勝的夫人以前也是在市裏上班,結婚後回到了生産基地幫忙。王勝説是把她騙了回來。“騙她説,我事業(yè)剛剛起步,你能不能陪我三年,三年之後,我們就回到合肥生活。”
如今,三年的期限已過,王勝並沒有兌現(xiàn)承諾,陪著夫人回到合肥生活。2013年購買的婚房兩人幾乎沒有住過,“房子之前給我妹妹住過一段時間,現(xiàn)在放在那閒著。”
一年365天,除了必要的外出培訓,工作應酬以及政府會議等,私人方面的活動幾乎沒有。他不玩遊戲,不打牌,也很少和同學朋友聚會。“我最多就是陪客戶晚上必要的應酬,然後吃完飯我就回來了,沒有其他的活動。”
王勝坦言,他和同齡人的生活習慣其實是脫節(jié)的。“我的思維是跟得上的,只不過我的生活是脫節(jié)的”。
“你們朋友之間聚聚會,晚上去唱唱歌,我關鍵沒有這些生活啊”,王勝認為這是生活習慣問題,他搖了搖手機,在他的世界裏,生活的豐富多彩多半是通過這個東西知道的。
“真的,我不知道我的同齡人在城市中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們下班之後是在幹嗎。”王勝在銅陵市讀了四年的大學,但是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受到城市生活的過多洗禮,上大學的那時候他是宅男,沒有真正融入到城市中去。
其實,王勝也在觀察自己與身邊同齡人的不同。“我和你説,現(xiàn)在特別像你們這樣的人,有一個觀念是改變不了的,就是迷戀城市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王勝舉例説,他們銷售團隊的年輕人,在基地待不住,來到基地就要跑,“基地怎麼呆啊,悶死了”。
因為沒有親身體驗過這種生活,所以他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不是原本應該有這些東西。“如果我經(jīng)歷過了,我可能會覺得缺失,我一點點都沒有經(jīng)歷,我不知道有沒有缺失,我不知道那種狀態(tài)是什麼樣的狀態(tài)。”
這種“離群索居”的生活到底是對還是不對,王勝暫時還沒有答案。他借用電視上看到的一句話想要言明狀態(tài),抑或是安慰自己,“當你不知道真相的時候,你不會有遺憾,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王勝也開始著急了。“我現(xiàn)在最頭疼的就是這個問題了,因為要去真正融入這個社會了”。王勝説,年輕人很快就會成為社會的主力軍了,如果再不融入的話,不去了解他們的生活習慣和消費習慣的話,未來就會被年輕人的市場拋棄。
不是因為自己,而是抱著了解客戶的心態(tài),王勝想去了解這個社會。
憧憬
“我不否認這個身份,因為我的確就是農民。”王勝對北青報記者説。
王勝特別懷念土地上的舊時光,他還記得他和童年夥伴在哪條田埂上放牛,哪塊田地裏抓蝦。
最近一年,王勝看到家門口的這片土地,老是想到自己小時候,這塊地是什麼樣子,他在地裏幹嗎,王勝説,可惜他的繪畫水準不高,“我要是會畫畫的話,我特別想把小時候腦海中的土地給畫下來。”
帶著對土地的懷念以及揮之不去的鄉(xiāng)土記憶,王勝打從心底喜歡這個職業(yè)。王勝給自己的定義是“新農人”,新時代的農民,不再是傳統(tǒng)農民。“我不否認這個身份,因為我的確就是農民。”在王勝的圈子裏,有些人雖然在從事這個行業(yè),但是對農民這個詞比較介意,要是被稱作是農民的話,會覺得不高興。
去年,有大公司要出資600萬元收購他們的生産基地,王勝拒絕了。“現(xiàn)在還是放不下。”
本組文並圖/本報記者 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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