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格麗克,你可以這樣閱讀她
當?shù)貢r間10月8日,瑞典文學院宣佈,美國女詩人露易絲·格麗克(Louise Glück)獲得2020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是“因為她那無可辯駁的詩意般的聲音,用樸素的美使個人的存在變得普遍”。
露易絲·格麗克,美國當代女詩人,美國桂冠詩人(2003-2004)。格麗克1968年出版處女詩集《頭生子》,至今著有10余本詩集和一本詩隨筆集。曾獲普利策獎、全國書評界獎、美國詩人學院華萊士·斯蒂文斯獎、波林根獎等各種詩歌獎項。現(xiàn)居麻省康橋,任教于耶魯大學。2012年11月出版詩合集《詩1962-2012》。
目前國內(nèi)出版的格麗克作品,是由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引進推出的《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月光的合金》,以及宜昌新詩學會于2015年出版的《露易絲·格麗克詩選》。
當年較早翻譯格麗克詩歌的譯者柳向陽,以及將其詩作引入到國內(nèi)出版的策劃編輯管鯤鵬,日前接受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專訪,分享他們當初決定翻譯、出版格麗克詩歌的緣由和經(jīng)歷,並深入詮釋這位美國桂冠詩人的作品打動人心、給人啟發(fā)之處。
中文譯者柳向陽:格麗克如“毛毛蟲變蝴蝶”般一直超越自己
“格麗克詩歌的中文譯者,除了我和范靜嘩老師之外,還有金舟、周瓚、周琰、舒丹丹、李暉,近年還有幾位。”翻譯格麗克作品數(shù)量最多的中文譯者柳向陽,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專訪時,很謙遜地説,國內(nèi)其他譯者也作出了努力,一定要提到他們的名字。
柳向陽笑言,他這10年基本只譯了兩個人的詩,一個是露易絲·格麗克,一個是傑克·吉爾伯特。“傑克·吉爾伯特的中文版是2019年出版的,比格麗克火多了。2019年2月出版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印了”。
從開始翻譯格麗克的詩,到中文版本正式出版,柳向陽前後花了10餘年時間。
柳向陽最早在一個詩歌翻譯論壇裏讀到格麗克早期的詩作《愛之詩》。“那首詩講單親媽媽帶著小孩子,特別關(guān)心小孩,老給他織各種色調(diào)的紅毛衣,長大之後小孩子就有點怕紅色,總覺得女人像他的墻一樣。這首詩也是很偏重心理描寫的”。
之後讀到格麗克的《幻想》,“僅僅兩行,已經(jīng)讓我震驚——震驚于她的疼痛。‘我要告訴你件事情:每天/人都在死亡。而這只是個開頭。’露易絲·格麗克的詩像錐子扎人。紮在心上。她的詩作大多是關(guān)於死、生、愛、性,而死亡居於核心。經(jīng)常像是宣言或論斷,不容置疑。”
被格麗克的詩作吸引後,柳向陽開始到處尋覓她的作品。網(wǎng)上很難搜到,柳向陽就去一家美國網(wǎng)站購買原版書。這些原版書從下單到寄到手,往往需要折騰大半年的時間。
“格麗克在美國讀者相當多。她已經(jīng)是桂冠詩人,得過普利策獎,是耶魯青年詩人獎的評委,所以地位是非常高的。美國有蠻多關(guān)於她的研究著作,我翻譯時也引用了蠻多。”
翻譯格麗克前,柳向陽剛做完羅伯特·佩恩·沃倫的詩歌研究論文,“算半個美國詩歌研究者”。在翻譯了一些作品後,柳向陽和格麗克本人取得聯(lián)繫。
柳向陽表示,那會兒他希望出版格麗克的中文詩選,但對方不願意出版“詩選”,而是希望《阿弗爾諾》《七個時期》等詩集一本一本完整地翻譯出版——那時她的第11本詩集還沒有出版。“即使在美國國內(nèi),格麗克幾十年來也從未出版過一本詩選!2012年面世的《詩1962-2012》沒有用‘詩全集’這個名稱,也是已出版的11本詩集的合訂本。她終於避免了被‘詩選’的命運!”
10多年間,柳向陽和格麗克本人的直接聯(lián)繫,“只打過一次電話,別的都是通過郵件”“我們會交流對於一首詩我怎麼理解,或者我問她我的理解對不對?我們交流過幾百個關(guān)於詩歌的問題”。
格麗克曾説:“心理分析教會我思考,教會我用我的思想傾向去反對我的想法中清晰表達出來的部分,教我使用懷疑去檢查我自己的話,發(fā)現(xiàn)躲避和刪除。它給我一項智力任務(wù),能夠?qū)c瘓——這是自我懷疑的極端形式——轉(zhuǎn)化為洞察力。”
而這種能力,在格麗克看來,對於詩歌創(chuàng)作是大有益處的。“我相信,我同樣是在學習怎樣寫詩:不是要在寫作中有一個自我被投射到意象中去,不是簡單地允許意象的生産——不受心靈妨礙的生産,而是要用心靈探索這些意象的共鳴,將淺層的東西與深層分隔開來,選擇深層的東西。”
柳向陽指出,格麗克早期被稱為“後自白派”,但是又超越了自白派。“哪怕從人生層面來講,格麗克都非常偉大。自白派幾個大詩人都結(jié)束自己生命了,普拉斯、安妮·塞克斯頓,包括約翰·貝裏曼都是這樣子,很可惜。格麗克超越和克服了這些,成功把這些東西轉(zhuǎn)化為藝術(shù)了,這真的非常偉大,對我們的人生也非常有啟示”。
“毛毛蟲變蝴蝶。”柳向陽如是形容格麗克持續(xù)超越和克服自我的人生。
柳向陽覺得,《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這一本詩集,很能體現(xiàn)格麗克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成長。“這一本是把她最早的詩跟最晚的詩放在一起,對比非常強烈,早期的詩感覺是‘疼痛’的,後面會弱化一些;她慢慢找到了古希臘神話這個面罩,前面只是零散地用,後來就用得很老到、熟練了,前後的語言變化也非常明顯”。
回歸古希臘傳統(tǒng),在柳向陽看來是格麗克詩歌創(chuàng)作很珍貴的一大特質(zhì)。“詩歌本身是跟現(xiàn)實比較遙遠的,它表達的是我們理想方面、精神方面的追求,如果我們再去想這個東西有什麼時代意義和好處,這就完全偏離了整個詩歌的本源意義。理想層面,我們肯定希望回歸到非常偉大的傳統(tǒng)和起點——希臘這個起點非常偉大,我們應(yīng)該回歸”。
格麗克獲諾獎,名字為很多中國讀者所知。柳向陽覺得,大家若能因此去翻一翻她的詩歌,這也是好事情。同時,他提到,還有一些“冷門”詩人,比如他翻譯的傑克·吉爾伯特,在美國算邊緣冷門詩人,但翻譯後國內(nèi)讀者會驚呼:“美國還有這麼好的詩人?我都沒聽説過。”
就和10餘年前默默翻譯不被市場看好的格麗克詩作一樣,柳向陽的心態(tài)一如既往——“沒關(guān)係,我自己喜歡,自己天天做這個事情。”
策劃編輯管鯤鵬:格麗克是一個“成長型詩人”
今年諾貝爾文學獎揭曉當晚,很多網(wǎng)友都用了“冷門”“爆冷”的形容詞。得知她獲獎消息時,管鯤鵬也感到很意外和吃驚,雖然幾年前也萌生過“她該得諾獎”的念頭。
2016年5月,世紀文景“沉默的經(jīng)典”系列第二輯推出露易絲·格麗克《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中譯本,這是其作品的首度引進。作為叢書策劃編輯,管鯤鵬形容當時的出版過程是“週折但不麻煩”。
確定引進格麗克的作品,是管鯤鵬“偶遇一個好詩人的詩集”後的直觀決定。當時的管鯤鵬正在為“沉默的經(jīng)典”系列叢書組稿,打算尋找一些作品優(yōu)秀但引進並不充分的詩人,在譯者范靜嘩的推薦下,管鯤鵬“遇見”了露易絲·格麗克。看過作品後,管鯤鵬很受觸動,後續(xù)的事情似乎變得順理成章起來:聯(lián)繫正在翻譯格麗克作品的譯者柳向陽,向出版社提選題,就出版事項來回溝通打磨。
出版“冷門作者”的詩集並不容易。儘管早已獲得普利策獎、美國“桂冠詩人”等閃耀榮譽,露易絲·格麗克在中國的認知度很低。“像這種讀者沒有産生期待的詩人,你把她弄過來,就是給出版社找事。”管鯤鵬覺得,最大的困難是要過自己這一關(guān)。
管鯤鵬篤信,格麗克的詩是好東西,要出版,但出版社的經(jīng)濟效益同樣需要考量。“明白的人會知道這個東西好,但是別説掙錢,能保本就不錯,甚至可能直接給公司帶來經(jīng)濟損失。”儘管擔心銷量,但管鯤鵬不忍心放過。“這種明知虧本的事得幹,也得讓大家覺得好歹有個指望,儘量降低成本。”好在大家十分配合,《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收錄了格麗克當時的幾乎全部詩集。
在管鯤鵬看來,格麗克是一個“成長型詩人”。早期作品中充滿了尖銳、激烈和情緒的張力,後期則加入了明亮和溫暖的事物,層次也隨之豐富起來。在2009年出版的詩集《村居生活》之後,過去詩歌中“個體情緒抓住不放的勁”突然被放下,視野變得開闊。“寫得很開闊很明亮,就好像我跟這個世界和解了,我跟自己也和解了。句子忽然間變得很長,比較平淡,但你讀了之後會覺得這也非常好”。
管鯤鵬認為,格麗克不停地在成長,很自覺地在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歷、體驗、狀態(tài)進行改變。相較于“一條道走到黑”式的原地打轉(zhuǎn),格麗克每個階段的寫作都不相同,但完成度都很高。“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幹什麼,這點我覺得是一個成熟詩人很重要的素質(zhì),而她是做得特別明顯的”。
管鯤鵬特別喜歡格麗克的《十月》,“我覺得那首詩代表了一個很本質(zhì)的對世間秩序的理解”。“夜不是結(jié)束了嗎,大地/當它被種植,不是安全了嗎”,設(shè)問與反問之間,幾個元素不停迴環(huán),力量一層一層推進。管鯤鵬覺得,這種對秩序既是疑慮又是迎接的態(tài)度非常妙,而這種妙不是技術(shù)上的妙,是內(nèi)心有力量的、動人的東西。“讀完之後有苦澀的東西,但是她會告訴你這是一個本質(zhì),你能感受到這個本質(zhì)作用在你身上的力量”。
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 沈傑群 實習生 余冰玥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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