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正喜愛才能耐得住寂寞”
41年待在一間僅60平方米的工作室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幹同一件事,這恐怕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然而,今年57歲的王津做到了,而且打算在退休後“接著幹”,因為“喜歡就能幹一輩子”。
王津,故宮鐘錶修復師,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産古代鐘錶修復技藝第三代傳承人。自央視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熱播後,鏡頭中工作專注、執(zhí)著內(nèi)斂、氣質(zhì)儒雅的王津被網(wǎng)友們認為“將大國工匠的精神詮釋得淋漓盡致”,一夜之間成為“網(wǎng)紅”,被封“故宮男神”,也讓文物修復師這個冷門職業(yè)廣為人知。
在剛剛閉幕的“第29屆中國(深圳)國際鐘錶展覽會”上,王津和“80後”徒弟亓昊楠受邀出席,講述了故宮館藏鐘錶和自己的“鐘錶人生”。
修復故宮1/3館藏鐘錶文物
王津的曾祖父曾經(jīng)在故宮管理清軍的後勤,爺爺曾任故宮圖書館館長。1977年,16歲的王津也來到故宮工作,並被後來成為他師傅的馬玉良一眼相中,留在了位於故宮“西三所”文保科技部的鐘錶組。
故宮博物院的鐘錶收藏居世界首位,現(xiàn)存1500多件鐘錶,除了産自本國,還有來自英國、法國、瑞士等國的珍品,不僅報時準確、造型精美,而且融繪畫、雕塑、工藝、天文、音樂、機械、科技等於一體,代表著18—20世紀初世界鐘錶製造精湛技藝的最高成就。
鐘錶修復技術(shù)是故宮裏唯一綿延下來、沒有斷層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産,已傳承了三百多年。“宮廷鐘錶都是特製的,一般只生産一個或一對,大多是孤品,沒有配件可換。”王津説,修復必須遵循“不改變文物原狀的原則”,這種技藝必須由師傅手把手帶徒弟口傳身授,再通過修復每一件文物鐘錶所遇到的不同類型問題,不斷學習和積累方法與經(jīng)驗,代代傳承。
一件待修的鐘錶運來,先拍照記錄、制定修復方案,再拆解、清洗、補配、組裝、調(diào)試,直至運轉(zhuǎn)正常,最後進庫保存。從1981年上手修復第一件鐘算起,經(jīng)王津修復成功的故宮鐘錶已超過200座,故宮鐘錶館中陳列的120多件鐘錶中,有約1/3都是他修復的。
而每讓一隻故宮古鐘錶轉(zhuǎn)動,都要花費幾個月,甚至一年的工夫。“與其他文物修繕不同,鐘錶修復的獨特之處在於不僅要恢復走時功能,更重要的是恢復演繹功能才叫修好了。”
令王津印象最深刻、修復得最滿意的文物,是一件“銅鍍金變魔術(shù)人鐘”,這座鐘內(nèi)部有超過1000個零部件、7套系統(tǒng)、5套機械聯(lián)動,被公認為世界上最難修復的鐘錶之一。王津與團隊耗時一年多集中修理,才最終將其演繹功能重現(xiàn)於世。此鐘後來遠赴荷蘭展出半年,讓世界為之驚艷。
“今年年底將會在香港舉辦‘故宮鐘錶珍品展’,展出120余件故宮鐘錶精品,這座魔術(shù)人鐘也將在國內(nèi)首次亮相。”王津説。
“希望更多人認同中國傳統(tǒng)文化”
在記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中,王津戴著放大鏡、皺著眉頭,全神貫注,試圖讓一座鐘頂上小雞翅膀能隨音樂動起來的工作身影,被網(wǎng)友們讚為“大國工匠形象之代表”。
當時他手上修的正是乾隆皇帝珍藏的銅鍍金鄉(xiāng)村音樂水法鐘,除了報時功能,鐘頂還有個“農(nóng)場”,房屋、農(nóng)戶、家禽、流水活靈活現(xiàn),極具觀賞價值。但在一開始出庫時,這座鐘殘破不堪。鏡頭拍攝時,王津已經(jīng)修了8個月。
王津説,修復中最怕就是碰上軟毛病——所有工序都完成了,但裝上就是不走。這就得拆了重新檢查,有時候一個小毛病能琢磨上幾天。“這個活,必須要用耐心耐性,急躁很可能毛病沒修好,又出來新毛病。”每到這時,王津乾脆到外走走,平心靜氣了再回來。
“擇一事終一生。”在只有60平方米的鐘錶室?guī)资耆缫蝗盏匦掮姡呛蔚瓤菰锖图拍踅蛘h,只有真正喜愛這項事業(yè)的人,才可能耐得住寂寞。“故宮院藏的鐘錶都是精品、孤品,我們一輩子可能只修復一次,碰上了就是緣分,不管花多大力氣也要把它修好。”
王津説,自己年輕時並沒什麼夢想,但在故宮修鐘後,越做越喜歡,後來發(fā)現(xiàn)這就是他的夢想。再過3年他即將退休,但他仍想繼續(xù)做和鐘錶修復相關(guān)的工作。“其實如果跳槽到高級鐘錶店,收入可實現(xiàn)翻倍,但在故宮工作,我很滿足,特別是看到一座破舊的鐘,能在自己面前恢復活靈活現(xiàn),心裏特舒坦。”王津説。
片子熱播後,王津一夜之間成為“網(wǎng)紅”,走到哪兒都被人認出。坐飛機,空姐偷偷問他是不是王師傅。到了多倫多,兩個中國留學生也上前熱情打招呼。就連在英國遊覽,一個英國小孩也説:“我認識你,你是演員”。
“這個片子的熱播,讓我看到了網(wǎng)際網(wǎng)路的力量,現(xiàn)在很多國家都買了片子的拷貝,我很高興。其實大家關(guān)不關(guān)注我,並不重要,我修了40多年鐘,現(xiàn)在更關(guān)注越來越多的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以及這些修鐘的老手藝能傳承下去,要為下一個40年培養(yǎng)接班人。”王津説。
鐘錶修復就是在和時間賽跑
目前,故宮館藏鐘錶至少還有1/3亟待修復。隨著時間流逝,它們將變得愈加破舊,王津覺得鐘錶修復就是與時間賽跑。所幸,他已經(jīng)為故宮博物院鐘錶修復培養(yǎng)出了第四代傳人。
“80後”徒弟亓昊楠,師從王津?qū)W習手藝已十餘年,這位外形時尚、氣宇軒昂的年輕人本科所學是自動化專業(yè),畢業(yè)那年找工作,機緣巧合,正好故宮鐘錶室需要人,其他年輕人不願意來,“他來看了一圈,感覺挺有興趣,就留下了”。
如今,亓昊楠已經(jīng)是故宮博物院副研究館員,文物醫(yī)院古鐘錶修護室負責人,古鐘錶修復技藝第四代傳承人。王津?qū)ν降茇陵婚男迯图夹g(shù)非常滿意,師徒二人聯(lián)手撰寫了《我在故宮修鐘錶·英國鐘錶》,該書是故宮博物院首次出版的古鐘錶修復圖書,也是中國第一本館藏英國鐘錶修復紀實,世界上首次推出的獨一無二的皇家收藏鐘錶修復紀實。“我們還會以系列書籍的方式發(fā)行,第二本將以瑞士鐘錶為主角。”亓昊楠透露,前段時間故宮博物院還與卡地亞共同推出紀錄片《喚醒時間的技藝》。
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的熱播也讓原本鮮有人願意加入的故宮古鐘錶修復,受到年輕一代的廣泛關(guān)注,應(yīng)聘故宮修復工作的年輕人明顯增多。最近,王津就收了3名新徒弟,其中一位還是海歸博士。而王津的兒子大學畢業(yè)之後,也應(yīng)聘到了頤和園修復鐘錶藏品。
“修鐘錶的難度肯定越來越大,因為後面待修的鐘錶都是破損殘缺得更厲害的。但以後的年輕人肯定也會比我強,他們跟社會或者國際來往比較多,眼界開闊,新的設(shè)備和材料也越來越多,修復得會比現(xiàn)在更好。”王津説。
南方日報記者 張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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