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碧玉手捧鐘浩東年輕時照片。 何經(jīng)泰攝
李友邦和嚴秀峰夫婦。資料圖片
“幌馬車之歌——鐘浩東與蔣碧玉的亂世戀曲”特展10月在臺北開展,黑白老照片、泛黃的訣別信,還有紀錄片中蔣碧玉滄桑而倔強的歌聲,不僅令人緬懷上個世紀40年代那些為理想慷慨赴死的熱血青年,更令人感嘆被稱為革命伴侶的他們,深沉而至死不渝的愛情。
願得一心人 慷慨赴沙場
轉(zhuǎn)眼間,蔣碧玉已離開人世20年,今年也是鐘浩東誕辰100週年。80年前的那場初相遇,今天聽來仍令人怦然心動——
16歲的蔣碧玉剛從護士學校畢業(yè)進入臺北一家醫(yī)院,鐘浩東當時還叫鐘和鳴,在高等學校讀書時生病住院。因為鐘與蔣在日語中同音,作家藍博洲的《幌馬車之歌》記錄了這段對話:“你也姓鐘嗎?”“我姓蔣,蔣介石的蔣。”“原來你姓蔣……不過,你應該説是蔣渭水的蔣。”“沒錯,我就是蔣渭水的女兒。”蔣碧玉略顯驕傲地説。
他們先是日語,後是國語;一位是臺灣革命先驅(qū)蔣渭水的義女,一位是蔣渭水的崇拜者,越談越相投,不久即成為以兄妹相稱的好友。過了一段時間,鐘浩東卻對蔣碧玉説:“我是不準備結(jié)婚的。”他早已做好了要回大陸參加抗日戰(zhàn)爭的準備。為此,先後兩次為蔣碧玉撮合身邊朋友。但蔣碧玉知道自己根本不會和那兩位朋友在一起,她已下定決心要與鐘浩東一起回大陸抗日。
同行的還有蕭道應、黃素貞夫婦。蕭道應的兒子蕭開平介紹,父親曾與一位姓顏的望族女孩談婚論嫁。不料,一次兩人坐車經(jīng)過一處日本神社,“這個本來可能成為我母親的顏女士,起身恭敬地向神社行了一個大禮。因為這個大禮,我父親堅決解除了婚約。”
蕭道應和黃素貞夫婦。 資料圖片
黃素貞受邀為鐘浩東、蕭道應等教國語而相識。“他們都非常想去參加這場民族戰(zhàn)爭,挽救臺灣脫離帝國主義的殖民統(tǒng)治。我感到自己學生時代的抗日思想終於找到了歸宿。”黃素貞在《我和老蕭的抗戰(zhàn)歲月》裏寫道。
一個偶然事件讓蕭道應與黃素貞走到了一起。1939年,臺灣廣播電臺招考對華廣播員。管區(qū)警察一定要黃素貞報名。向來沉默寡言的蕭道應問她:“你想去報考嗎?”“我當然不想。”黃素貞明確地説。“這是為日本帝國主義做幫兇。”蕭道應釋然了,但又關切地問:“那你打算怎麼應付呢?”“我直接拒絕不就行了!”“這樣不行!”蕭道應著急地説:“他們怎麼可能放過你呢?”蕭道應想了想,笑著建議:“你乾脆騙他們説,你就要跟我結(jié)婚,不方便再到外頭工作。”於是,為了取信警察,蕭道應與黃素貞等幾位朋友一起租屋居住。兩人由此弄假成真。蕭道應的侄女蕭吉紫説:“這在現(xiàn)今社會中也是非常另類的求婚方式。我聽了都會心動呢!”
與鐘浩東類似,臺灣抗日英雄李友邦1924年因夜襲日本警察派出所被通緝,逃往大陸,繼而參加中國革命和抗日戰(zhàn)爭。與嚴秀峰相遇之前,他一直抱定主意,臺灣一日不光復就不結(jié)婚,抗戰(zhàn)時期不談兒女私情。不過,面對嚴秀峰這位秀氣又堅強的杭州姑娘,李友邦還是沉不住氣了:“我已經(jīng)找到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同志了。我們在一起,抗戰(zhàn)的力量不是更大嗎?”1941年,李友邦與嚴秀峰相識兩年後結(jié)婚,願共同為抗戰(zhàn)及臺灣民族革命運動而奮鬥。
相濡以沫 患難與共
他們的確是革命伴侶,為著共同的信念,無懼萬難。1940年,鐘浩東蔣碧玉、蕭道應黃素貞兩對夫婦,和另一位叫李南峰的熱血青年,一行5人回到大陸。他們乘船從上海轉(zhuǎn)往香港,再從香港進入廣東,先是找不到可以接收的單位,而後又被懷疑是日本間諜,差點被槍斃;被關押了半年多時間,才蒙臺灣先賢丘逢甲的兒子丘念臺所救,分到丘念臺創(chuàng)辦的東區(qū)服務隊。
他們5人從小在臺灣生活富裕,沒受過什麼苦。在大陸的6年時間,夫妻常分隔兩地,基本沒有睡過床,有時一天走幾十公里的山路。鐘浩東和蔣碧玉、蕭道應和黃素貞的第一個小孩因為行軍不便,都被迫送給了當?shù)匕傩铡o論怎樣艱苦,黃素貞晚年自撰的《我和老蕭的抗戰(zhàn)歲月》中沒有一句怨言。在她樸實無華的敘述中,老蕭發(fā)揮醫(yī)學專長,治病救人,她則做過護士、教師,一路輾轉(zhuǎn)。1944年旱災,黃素貞寫道:“這是我一生難忘的苦難情景。有一天,老蕭用背囊背一袋米來給我們。他步行了兩天,過河時還遇到漲水,只能把背囊放到頭上游泳過來。米碰到水,有些潮濕了,他的肩膀上也有兩條皮帶紅紫痕似要出血;可這袋米卻解決了不少人的困境……”
1945年,抗戰(zhàn)終於勝利了。包括臺灣在內(nèi),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可是苦難並沒有結(jié)束。1947年2月臺灣發(fā)生“二二八事件”,已經(jīng)回到臺灣的李友邦,曾對貪腐問題數(shù)次進言都毫無結(jié)果,對這場官逼民反的衝突也深感無奈。不料,幾天之後,李友邦卻被逮捕並解往南京。當時,身懷六甲的嚴秀峰不顧身體不適,也立刻趕到南京。她四處求托,在一個月後終於見到蔣經(jīng)國。嚴秀峰告訴蔣經(jīng)國,“二二八事件”是不法官吏貪贓枉法,剝削人民血汗,民怨累積引起的衝突,李友邦是冤枉的。蔣經(jīng)國當天雖未表示什麼,但不久即飛抵臺北調(diào)查“二二八事件”,李友邦也在拘禁三個月後無罪釋放。
現(xiàn)場觀眾聚精會神地參觀展覽。 由主辦單位提供
此情不渝 至死方休
李友邦與嚴秀峰一度想退居鄉(xiāng)間,做一對平凡夫妻。然而,1950年2月,嚴秀峰以“通匪”罪被判刑15年。她勸李友邦:“你血壓高,不能沒人照顧,若在這段時間,你有適當人選,我並不介意你另娶他人。”李友邦卻堅定地告訴她:“你是我這一輩子的結(jié)髮妻子,我豈能再迎娶別人。”那段時間,李友邦常親自下廚,做嚴秀峰喜愛的飯菜,送到牢裏。嚴秀峰喜歡玉蘭花,每逢後院的玉蘭開花,他都會摘下來送進監(jiān)牢。那是獄中的嚴秀峰“充滿溫馨和慰藉的唯一奢侈品”。
不料,李友邦不久也以“參加匪幫、掩護匪諜”等罪名被逮捕,1952年遭槍決,嚴秀峰聽到噩耗悲慟萬分。1965年出獄後,嚴秀峰除為生計而奔忙,也努力尋找時機為李友邦討回公道。臺灣解嚴後,嚴秀峰用十餘年時間,整理李友邦的史料和著作,舉辦李友邦先生學術思想研討會、李友邦將軍逝世40週年追思會,澄清歷史真相,為李友邦昭雪。晚年嚴秀峰回憶,19歲時她曾在東洲保衛(wèi)戰(zhàn)中不顧生命危險,穿越火線送情報。這是她一生最驕傲的回憶,“但所有的喜悅,都比不上我和友邦的相知和相戀。”
“二二八事件”也成為鐘浩東與蕭道應的人生轉(zhuǎn)捩點,他們先後加入共産黨。1950年10月,鐘浩東被槍決。1952年逃亡兩年多的蕭道應和黃素貞被迫“自新”。經(jīng)歷了抗戰(zhàn)艱苦歲月,夫婦二人相扶相攜熬過了長期被監(jiān)視、心中鬱鬱的30多年。憑藉專才,蕭道應成為臺灣著名法醫(yī),黃素貞晚年感嘆:“我出生在一個悲劇的時代,更悲哀是,我是悲劇中的主要演員。”
當鐘浩東屍體被送回來時,家人在棺材板間發(fā)現(xiàn)了他寫給蔣碧玉的訣別信:“我以很沉重的心情來寫這封信給汝……我希望汝能很快就丟掉悲傷的心情,勇敢的生活下去……我將永遠親愛汝懷念汝,祝福汝。”蔣碧玉一度酗酒,也學會了抽煙,但終於如鐘浩東所盼望的那樣,靠著擺面攤等零工,艱難撫育幼子,堅強活了下來。
“幌馬車之歌”展覽中,16歲的蔣碧玉清麗可人,但更觸動人心的是蔣碧玉攝于1990年的照片。近70高齡的她一身黑衣,滿頭白髮,雙手環(huán)抱著鐘浩東年輕時的舊照,面容悲傷而堅毅。而照片中,年輕的浩東明亮如朝霞。當年,鐘浩東教給蔣碧玉的《幌馬車之歌》,也是難友們送鐘浩東上路的歌曲久久回蕩:“黃昏時候,在樹葉散落的馬路上,目送你的馬車,在馬路上幌來幌去地消失在遙遠的彼方……馬車的聲音,令人懷念,去年送走你的馬車,竟是永別……”
[ 責任編輯:張曉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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