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沒有選擇,只有被選擇
正月初六,鄰居嫁女兒,村裏家家戶戶都參加了,酒席擺了20多桌。這個女孩嫁得不遠,就在本鄉(xiāng)另外一個村子,迎親的隊伍有八輛轎車,酒席過後浩浩蕩蕩開往男方家裏。喜歡八卦的村民打聽到,男方家裏有兩兄弟,父母已經(jīng)為他們蓋好了樓房,總之男方經(jīng)濟條件還是不錯的,村民認為女孩找的婆家可以接受。
稍微打聽下近幾年村裏嫁出去的女孩,看上去男方的經(jīng)濟條件都不錯,不得不説村民們的眼光都是蠻“犀利”的。
結婚的首要條件是要有像樣的房子。村裏如今家裏有女兒的,都希望把女兒往城裏嫁,過上城裏人的生活,不行也要在城裏買套房,再不濟家裏的兩層小洋樓是必須準備好的,否則,談婚論嫁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了。
前幾天去姑父家做客,他告訴我正在為女兒的婚姻大事發(fā)愁。表妹今年23歲,姑父發(fā)愁的倒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對她現(xiàn)在談的男朋友很不滿意。男孩與表妹年紀相倣,兩個人是高中同學,考上高專以後開始談戀愛,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5年。男孩大學畢業(yè)後在東莞打工,每個月有4000多元的收入,表妹則選擇在鄉(xiāng)里的衛(wèi)生院做護士。眼看著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男方家裏住的還是老房子,本人在外面打工收入也不高。姑父特意提出兩個人繼續(xù)發(fā)展下去的條件,就是必須到市區(qū)買套房子。姑父認定那個小夥子根本買不起,也想借此讓他死了這個心。
大年初三那天,姑父想想還是不對,突然決定去找男方探個究竟。在沒有告知表妹的情況下,帶了好幾個人去男方家。到了那邊村子並沒有進男方家裏,而是在附近的路上停車,把男孩叫到車上“交流”。按照姑父的説法,他預先就想好了結婚必須具備的幾個條件,讓男孩回答能不能滿足。男孩絲毫沒有準備,被質(zhì)問得支支吾吾。這次,姑父更是堅定了反對的決心。
姑父把這些情況講給我聽,是希望我以同齡人的身份勸表妹回頭是岸。我把姑父開出的價碼一算,表妹要與男孩成婚短期內(nèi)是不可能的了。雖然有點刁難的味道,但也反映出村民在兒女婚姻大事上的普遍心理,嫁女兒就必須往高處走。
表妹的情況並非孤例,這反映出在農(nóng)村嫁女兒是有優(yōu)勢的,有很大的選擇空間。就家鄉(xiāng)村子的情況看,女孩出嫁前一般都會經(jīng)歷一個漫長的相親過程,直到挑到一個自己和家人各方面都滿意的為止。而在這個過程中,男方除了少數(shù)家庭經(jīng)濟條件特別好的,基本沒有多少選擇的空間。女方之所以佔盡優(yōu)勢,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還是男多女少的問題。出現(xiàn)這個問題,是因為在城鄉(xiāng)流動背景下,女孩首先想往城裏嫁,次之是往靠城區(qū)近一點的鄉(xiāng)鎮(zhèn)嫁。相比之下,村裏的男孩娶城裏女孩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他們只能找本地的或者更偏遠農(nóng)村的。而如果不能及時完成婚姻大事,以後他們更難找到合適的對象。
在鄰居和親戚中,就有好幾個這樣的例子,村民們談到他們,都把他們當成特殊的群體看待。我家後面的男子H,1984年出生,已經(jīng)三十齣頭,初中畢業(yè)以後就出去打工,這幾年在家做點零工,收入在村裏是比較低的。父親前幾年已經(jīng)去世,家裏有一棟老房子,與母親和兄弟一家住在一塊。由於家裏沒有像樣的房子,也沒有像樣的工作,連説媒的人都沒有,村民都認為他這樣根本不具備成家的條件,以後恐怕只能單身了。
我的一個表哥L,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30多歲,平常做點小生意,沒怎麼在外面混過。舅舅前幾年已經(jīng)把家裏的房子裝修好了,準備著給表哥結婚,但是如今還是沒找著對象。舅媽的説法是他的“運程”還沒有到,等“運程”到了自然而然就找到了。實際上,像表哥這樣的家庭條件,如今在農(nóng)村只能算是結婚的基本水準,遠遠稱不上是好條件,隨著表哥年紀越來越大,往後只會越來越難找,落入到單身漢的隊伍中並不是不可能。
農(nóng)村婚姻中的男女不平衡,在全國具有普遍性。在成家的過程中,男方家庭通常承擔著巨大的婚姻成本壓力,甚至會喪失掉基本的尊嚴。就像表妹的例子,姑父把車子開到人家門口卻不入家門,而是把男孩叫到車子上談話,這根本就是看不起他家,男孩肯定有被羞辱的感覺。即便如此,作為農(nóng)村婚嫁中弱勢的一方,男方家庭除了承受沒有別的辦法。在村莊裏面,婚姻是頭等大事,父母有為子女操勞成家的責任,否則就不是稱職的父母,會遭到鄙視。
隨著農(nóng)村社會的繼續(xù)分化和分層,以及城市生活的巨大磁性吸引,女性將會加速向城市流動,男方家庭只會承受越來越大的經(jīng)濟壓力,而農(nóng)村底層男性光棍很可能會增多,這是需要我們直面的社會問題。(余彪)
失控的彩禮
以前過年人們都忙著準備年貨,見面打招呼往往是“你家準備那麼多東西,今年又過個肥年”,現(xiàn)在飯菜的原料都圖個新鮮,現(xiàn)吃現(xiàn)買,買起來也方便,人們過年的準備工作減少了很多。不過人們有了新的事情需要忙活,尤其是那些有婚齡子女的家庭,基本是全家老少齊上陣,找媒人介紹對象、定親送彩禮、舉辦婚禮等等,這已成為村裏過年的重要主題。
不同於以前,農(nóng)民的婚事可以在一年中的任何時間安排,現(xiàn)在年輕人外出打拼,只有過年才能回鄉(xiāng)團聚。而農(nóng)村地區(qū)雖然開放程度不斷提高,但請媒人介紹相親依然是主流,這一傳統(tǒng)被家鄉(xiāng)人認為是較為靠譜的方式,因為熟人社會知根知底。這樣,趁著外出一年的子女回家過年,為子女張羅門親事,便成為一家人過年的大事。
定親送彩禮是整個婚姻中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如果説相親是男女雙方的相互審視,那麼定親送彩禮則是對一個家庭的考查。農(nóng)村的婚姻彩禮市場有著自己的一套地方性共識,這也就是農(nóng)村人常説的“隨大流”,彩禮要得太少或者過多都是不大合乎規(guī)矩的,是難免要被説閒話的。相較于前幾年的三五萬元,近兩年的彩禮數(shù)額有了明顯的提升,十幾萬元是現(xiàn)在彩禮市場上的“大流”。
小芳是家裏的大女兒,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今年趁著小芳打工回家過年之際,父母托媒人給她張羅了一門親事,相親後雙方都比較滿意,因此年前雙方家庭便商量定親送彩禮。這一天,送彩禮自然而然成了村裏的公共事件,鄰里紛紛前來圍觀議論。中午時分男方的長輩鄰里開了兩輛車帶上豐厚的禮物(價值近萬元)來到小芳家,在中午的酒宴上按照雙方的商定,男方家裏當場送上16萬元的彩禮。這筆禮金創(chuàng)造了村裏的新高。
十多萬元的彩禮對於農(nóng)民來説確實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是人們對此並沒有太多的非議。婚姻大事,彩禮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在送彩禮上太過吝嗇或者送不起彩禮,一般被認為是家裏太窮或者父母處事太小氣,這樣家庭的孩子是很可能被排斥于農(nóng)村婚姻選擇之外的。送得起高額的彩禮可以使兒子的婚事順利完成,同時也可在鄰里和女方的親朋面前掙足面子。只要彩禮要得不是太過分,一般是不會討價還價的,哪怕四處借錢,彩禮也要足額奉上。
孩子的婚姻是家庭的大事,對父母評價的一大指標。能否圓滿完成孩子的婚姻大事,這關乎熟人社會裏一個家庭能否體面地生活下去,是任何一個家庭都不敢大意的,彩禮因此也就水漲船高而近乎于失控了。(朱戰(zhàn)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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