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鳳陽各界群眾為小崗村黨委書記沈浩送行。“中國農村改革第一村”安徽鳳陽縣小崗村黨委書記沈浩11月6日在小崗村臨時租住房內去世,年僅46歲。8日鳳陽縣各界群眾特別是小崗村村民沉浸在悲痛中為沈浩出殯。 中新社發(fā) 金鳳 攝
得知這位名叫沈浩的安徽省滁州市鳳陽縣小崗村黨委第一書記去世的消息,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胡錦濤在批示中,對沈浩的去世表示沉痛悼念,對沈浩的親屬和小崗村村民表示親切慰問。
一名最基層的農村幹部,為什麼得到總書記如此的關注?
在沈浩去世20多天后,記者走進小崗村。傾聽了一名共産黨員、村幹部殫精竭慮為人民的感人故事,體悟到一名基層黨員幹部忠實踐行對黨、對人民的莊嚴承諾,感受到三份“請願書”上那幾百個紅手印的真誠與滾燙……
2009年隆冬。江淮大地朔風凜冽。
一場隆重的葬禮在安徽鳳陽小崗村舉行。幾天前,一封在一夜之間落滿67位小崗村農民紅手印的“請願書”遞到上級組織和家屬手中——請回沈浩同志骨灰。此刻,上百戶人家拖兒帶女、扶老攜幼聚集在這片曠野上。
一塊高大的黑色墓碑被一雙雙粗黑的手立了起來,上書:“小崗村黨委第一書記沈浩同志之墓”。
方方正正的墓室上,覆蓋著一面鮮紅的黨旗。
紅手印,中國農民意志最真實、最樸素、最堅決的表達。
1978年初冬,小崗村十八條好漢冒著“坐牢殺頭”的風險按下的紅手印,掀開了中國改革的序幕。如今,那張“生死契約”已經平靜地躺在中國國家博物館。整整31年後,樸實的小崗村人為請回一位普通村幹部的忠魂,再次莊重地按下紅手印。
一步一個腳印,沈浩帶領小崗人描繪社會主義新農村的藍圖。2006年秋天,98個紅手印把沈浩留在了村裏
2004年2月,沈浩被安徽省委組織部、省財政廳選派到小崗村擔任村黨委第一書記。從省城合肥到小崗農村,從省直機關到基層一線,沈浩的內心不能説沒有反差。來了就要有貢獻,這是沈浩的樸素想法。
小崗村婦女主任韓巧蘭對初來乍到的沈浩記憶猶新。2004年,猴年春節(jié)剛過,她起了個大早開始忙活。聽説從省財政廳下來個幹部,要住在村裏,她去給他準備好鋪蓋。中午,韓巧蘭在街上看見個身穿深棕色棉夾克,中等個頭,白凈臉的中年男人正往村民家裏走。一打聽,他就是新來的書記——沈浩。
“他恐怕在小崗呆不了兩月。之前下來的幹部,有的來這‘鍍鍍金’,回去就提拔。”韓巧蘭和村裏人的想法一樣,但她心裏納悶,“這書記一來就下農戶家,看來和以往的幹部不太一樣。”
“我要一家一戶吃頓飯。你陪我去關友林家。”沈浩説。一聽説要去關友林家,韓巧蘭犯了難:“沈書記,他家老婆孩子精神都有問題,吃的像豬食,衛(wèi)生條件可差。蒼蠅哄哄叫,床上、鍋臺上都是,多得像頭毛。我就不去了。”韓巧蘭心直口快。“村上人不去他家,我更要去看看到底有多難。”關友林家這頓飯,沈浩吃了。不久,工匠粉刷了關家的三間平房,地面打了水泥。全家辦了低保和特困戶手續(xù)。
一個多月,沈浩把全村108戶跑了兩遍,摸清了小崗的家底……
“一朝越過溫飽線,20年沒進富裕門”,有人用這句話形容小崗村。還有人用“偏、窮、亂、散”四個字描述小崗村:地處偏遠,交通不便;2003年全村每人平均收入只有2300元,村集體欠債幾萬元;村裏到處是柴垛、垃圾,環(huán)境差;缺乏一個團結的、有戰(zhàn)鬥力的領導核心。
有人甚至對外派幹部來小崗村有抵觸情緒,提出“崗人治崗”。
“是啊!小崗肯定難搞,既然來了,還怕嗎?要退縮嗎?絕不!”沈浩在日記中寫道,“要得到群眾的信任和支援,就必須融入小崗,了解民意,踏踏實實幹幾件事,讓村民了解自己、認識自己。”
修路——沈浩幹了來小崗的第一件大事。
村裏友誼大道東邊2里多泥巴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大夥都巴望著改成水泥路。沈浩跑上跑下爭取支援,終於得到幫扶資金50萬。
“大包乾”帶頭人嚴宏昌建議,自己的路能否自己修?這與沈浩的想法不謀而合。
修路的日子,沈浩天天泡在工地上,和大家一起撒石子、扛水泥、拌砂漿。一天傍晚,沈浩和村幹部來到工地。看到剛剛運來的水泥漿卸在地上,找不到鐵鍬,沈浩就用雙手把水泥漿捧到路基裏,全身都是泥,手還被灼傷。村裏人嘆服:這個沈書記人實在,不是來圖虛名的。
行動往往勝過千言萬語。沈浩常説,“跟老百姓面對面,不如和大家肩並肩。”3個多月後,路修好了。一算賬,整整省了20萬元,還加修了兩條水泥岔道。全村勞動力每人掙了1000多元工錢。
路修好了,大夥的氣也順了許多。
不久,沈浩又幹了一件大事——保護村集體財産。
屬於村集體的20多間房屋被幾戶人家強佔,多年無人敢過問。不收回,邪氣滋長,正氣難樹。敢不敢收?村裏幾百雙眼睛瞅著新來的書記。以前有開警車來小崗村掛職的幹部,也沒敢咋樣。沈浩不怕難,敢碰硬,苦口婆心勸説不通,就通過法律途徑解決。釘子戶終於被拔掉了,村民們對沈浩刮目相看。
熟悉沈浩的人説,他從“城裏人”到“村裏人”的角色轉變很快:冬天,穿上村裏5塊錢買的老棉鞋;誰家的剩茶端起來就喝,誰家的剩飯端起來就吃;抽2塊錢一包的香煙;遇見財政廳的老同事説話,也從“我們財政廳”變成了“我們小崗村”;手上長了老繭,整個人黑了,瘦了……
沈浩成了全天候“村官”。他習慣坐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和村民平起平坐商量事兒,從不坐老闆椅給人居高臨下的感覺。“坐沙發(fā),和大家交流‘零距離’,這樣老百姓才會親近你。”
他住的那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屋,床頭貼著村民聯(lián)繫電話。大門從不上鎖,誰都能推門而入。“村裏的大事小情、百姓疾苦他都知道。”房東説。
“大包乾”帶頭人關廷珠的遺孀、86歲的邱世蘭老人,至今還拄著沈浩送的拐杖。“沈浩看原來那根柺棍要斷了,怕我摔著,説要給買根新的。我以為他隨便一説,沒想到他專門買了新的給我送過來。這拐杖拄著踏實。”
五保戶韓慶江那天突然發(fā)病,沈浩掏出身上所有的錢,送他去搶救。後來又安排他去當門衛(wèi),如今一月能掙500多元;困難戶韓德國的孫子剛出世,母乳不夠,家裏又買不起奶粉,沈浩掏出1000元錢送去;關友林全家6口人,4人有殘疾,沈浩逢年過節(jié)都要送去慰問金和年貨。
“這樣的幹部我們覺得可靠,很難找!”“大包乾”帶頭人嚴俊昌道出了小崗人的心聲。
穿行鳳陽鄉(xiāng)間,如同穿行在鄉(xiāng)土中國的千年滄桑。
600多年前,朱元璋在饑餓中崛起,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農民的吶喊與抗爭,但後來,“説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的鳳陽花鼓聲,伴隨著乞討、流浪,成為鳳陽人共同的辛酸記憶。
革命起于貧窮。向窮困抗爭,與命運搏戰(zhàn),這是中國農民求索千年的主題,更是橫亙在當今小崗人面前繞不過去的坎兒。20多年來,小崗人不是不曾努力,不是沒有探索,但幾經沉浮最終沒成氣候。比起其他名村,小崗村的步子明顯慢了。
2005年秋天,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的召開。沉浸在秋收喜悅中的小崗人再次興奮起來。胡錦濤總書記在會上用平實的20個字為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指明瞭前進方向:“生産發(fā)展、生活寬裕、鄉(xiāng)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
沈浩在日記中記錄了學習總書記重要講話的心得:“作為一名選派幹部又身在名村小崗,更應該滿懷信心,充滿熱情,努力工作,切實為老百姓辦事,為建設社會主義新小崗貢獻自己的力量。”離中央的要求,離農民群眾的願望,還有很大差距,這令沈浩常常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靜夜孤星、青燈黃卷,沈浩苦苦求索,村西頭那間小屋中,“三農”問題的書堆滿了書架、案頭;他還帶著“大包乾”帶頭人、村幹部、村民代表一起赴華西村、耿莊、大寨、西溝村、南街村等名村取經。
從書本中找思路,從實踐中學範例。沈浩的心中漸漸明朗:開發(fā)現(xiàn)代農業(yè),發(fā)展旅遊業(yè),招商引資發(fā)展村級工業(yè)。
要邁開步子,先要解放腦子。然而,這又談何容易!
遇到重大決策,沈浩都要和“大包乾”帶頭人們一起“拉拉呱”。過去“兩委”班子不全、人心不齊,矛盾多、積怨多、問題多掣肘小崗發(fā)展,如今冰封開始融化了,人心開始聚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