綻放在鹽鹼地上的青春——記中國農業(yè)大學近半世紀紮根河北曲周播撒科技星火
科技小院學生豐富農村婦女文化生活。中國農業(yè)大學曲周實驗站供圖
張莊治理鹽鹼地施工現(xiàn)場,趙文(前排右一)帶領民兵連挖支渠。中國農業(yè)大學曲周實驗站供圖
曹國鑫給村民進行培訓。中國農業(yè)大學曲周實驗站供圖
科技小院學生在田間調研。中國農業(yè)大學曲周實驗站供圖
辛德惠參加小麥夏收。中國農業(yè)大學曲周實驗站供圖
張莊大隊的原大隊部,“三透房”。中國農業(yè)大學曲周實驗站供圖
46年,麥子的産量翻了八九番,發(fā)生在河北省邯鄲市曲周縣的科技戰(zhàn)役,仍在進行。
近千年來,中國一直缺糧。而曲周縣所處地區(qū)的鹽鹼地自明朝起便遠近聞名,因此更加民不聊生。曲周縣北部有個張莊,全村3400畝地,只有1780畝勉強能種植農作物,1943年發(fā)大水,村裏460多口人餓死了一多半。
張莊就是這場科技戰(zhàn)役的起點。1973年,中國農業(yè)大學的青年講師石元春、辛德惠等人入駐張莊,綜合治理旱澇鹽鹼。此後,他們在將科研成果推廣到“黃淮海平原中低産田治理”科技大會戰(zhàn)中,為糧食增産作出重要貢獻,黃淮海科技成果被稱作農業(yè)領域的“兩彈一星”。 在這一成果的帶動下,到20世紀90年代,我國缺糧的歷史終於結束。
進入新世紀,接力棒交到了年富力強的張福鎖手上。農業(yè)面臨的主要矛盾也變了。吃飽飯不再是張福鎖這代人的追求,他們的目標是如何高産、高效地發(fā)展農業(yè),扭轉農藥、化肥等污染環(huán)境的局面,幫助中國農業(yè)探索一條高品質、綠色發(fā)展的轉型之路。
如今,張福鎖和學生們在農村建起“科技小院”,紮根在土地上,一邊“育天下之英才”,一邊“解民生之多艱”。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來到小院,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和資源環(huán)境安全探尋答案。
治鹽鹼科技會戰(zhàn) 巧種糧得享飽餐
農大和曲周的故事,還要從上世紀70年代講起。
“文化大革命”後期,青年講師石元春和辛德惠等人正在校園裏無所事事,憋得難受,恨不能找個機會施展一番。
1973年夏天,農大老師接到了調研鹽鹼地的電話。聽聞河北農村曲周縣被鹽鹼地折磨得生靈涂炭,幾位“少壯派”都坐不住了。“去看看!”辛德惠老師瘦高個兒,帶黑框眼鏡,辦起事來“嘎嘣脆”。
幾位土壤化學系的教書先生平常也都是理論聯(lián)繫實際的好手,但到了曲周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
夏日裏本應麥浪翻滾,綠油油連成海洋,但曲周地界白花花一片,全是鹽霜。“莊稼就像禿子頭上的毛髮,清晰可數(shù)”。
邯鄲市東北部有數(shù)十萬畝這樣的土地。生活在這些土地上的農民,靠種莊稼不能過活,只能就地取材,將地上白花花的鹽霜私下淋成不太符合食用標準的“小鹽”,換點糧食吃。
當?shù)赜懈柚{傳唱:“刮地皮,淋小鹽,火燎眉毛顧眼前。”國家的救濟糧就是他們的續(xù)命金丹。農大老師的到來,便是為了治理鹽鹼,解決吃飽飯的問題。
但沒想到一時間施展的空間太廣闊,老師們選址犯了難。當?shù)仡I導建議,先選一個小試驗點。
鹽鹼地也分好壞,張莊就是情況最糟糕的地區(qū)之一。這裡兔子不拉屎;姑娘往外嫁;孩子出生後養(yǎng)在溫熱的沙土袋子裏保暖,拉了尿了就換一袋新沙。
是選擇先易後難,還是先難後易?幾位老師權衡利弊臥談到後半夜,還是辛德惠拍板:“去張莊!睡覺!”
由於天然地理環(huán)境差和此前治水失利,張莊除了是鹽鹼重災區(qū),還春旱、夏澇。8月,幾位科學家用網(wǎng)兜兜著臉盆和洗漱用品蹚水進了村兒。
年輕的趙文是張莊的大隊長,他把最好的房子安排給農大老師住——土坯房被鹽鹼侵蝕,透風、透雨、透光,後來大家把這裡戲稱為“三透房”。
求工作若渴的青年教師就在這裡安營紮寨。他們圈了400畝地,作為曲周縣的第一個試驗點。
這一試驗點,是1973年至1978年“黑龍港地區(qū)地下水合理利用”科技會戰(zhàn)中的一部分。
46年以後的今天,曲周縣第二批改土治鹼試驗點的村支書王懷義還清清楚楚記得:“治鹽鹼的要領,就是鹽隨水走。”
綜合治理鹽鹼是個大工程,按學術上的説法是研究“水鹽運動”。石元春在回憶錄裏寫道:“旱是水少,澇是水多,土壤鹽漬化是地下水位太高,旱澇鹽鹼和地下鹹水是一個複雜的水鹽運動系統(tǒng),要摸清水鹽運動規(guī)律,進行科學調節(jié)與管理。”
這些深奧的科學道理,現(xiàn)在曲周縣的許多老人都能説得頭頭是道。
第一個試點轟轟烈烈平整土地、挖溝打井時,25歲的王海正好退伍回到王莊,當了村委主任和民兵排長。聽説張莊科學治鹼成效明顯,他自己跑去取經。
張莊成效有多好?據(jù)記載,經過制定策略、設計施工、科學播種等一套組合拳下來,一年時間,試驗區(qū)張莊大隊的糧食由歷史畝産200斤左右,變?yōu)楫€産463斤;到1975年,畝産達到526斤。不僅結束了吃國家返銷糧的歷史,還能上交數(shù)萬斤糧食。
“張莊能長苗了,王莊能不能也試試?”王海年輕腦子活,自己畫了個規(guī)劃圖。
1975年,農大老師就將戰(zhàn)場擴展到了王莊。
王莊大隊大院裏熱鬧起來,200來人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倚著門框,有的坐塊磚頭,王懷義和王海給村民召開動員大會。隨後,平整土地、挖溝打井等工作也在王莊開展起來。
這個過程中,村民也長了不少知識。有一次辛德惠提到“反滲”這個概念,王海問:“是不是就跟腌鹹菜一個道理?” 辛德惠哈哈大笑:“對!你理解得非常準確!”
到1977年,以張莊大隊為例,糧食畝産提升到了802斤。
這時,“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中國迎來改革開放,也迎來了“科學的春天”,整個黃淮海平原旱澇鹽鹼綜合治理科技大會戰(zhàn)迅速打響。石元春和辛德惠依舊是兩位關鍵人物。
此後,黃淮海中低産田的綜合治理與開發(fā)還帶動了全國數(shù)億畝耕地的治理,為結束我國缺糧歷史作出了重大貢獻。
謀致富綜合發(fā)展 分骨灰長眠曲周
在改土治鹼吃飽飯之後,辛德惠和學生們並沒有離開曲周,他們要探索下一階段的發(fā)展方向。
在中國農業(yè)大學紮根曲周的46年中,曲周縣換了13任書記,楊仲信是第7任,參與了曲周縣的“綜合發(fā)展”階段。
楊仲信圓臉、粗眉,提問時習慣睜大眼睛等著聽回音,講話時説幾句就大笑起來,很會帶氣氛。1996年剛上任,他就去農大實驗站拜訪了辛德惠等老師。
“那天他們正坐在棗樹邊乘涼,辛老師拿個蒲扇。”楊仲信認為,必須依託農大,才能搞活區(qū)域經濟綜合發(fā)展。
那次,辛德惠跟他探討了頗多“超前”的思路。
“當時辛老師就説玉米要當水果種,那個時候誰能想到這個?”楊仲信説:“他還提出要搞長絨棉,搞棉花轉基因……”
談完傳統(tǒng)農業(yè),又談産業(yè)發(fā)展,從飼料到化肥,從育苗到營養(yǎng)包,從股份制到科技創(chuàng)業(yè)……
談話結束時,60多歲的辛德惠指著初次見面的、40多歲的楊仲信説:“這個小孩行!”
農大的師生在曲周根本不把自己當外人。特別是對於第一批來到曲周改土治鹼的老師而言,曲周就是第二故鄉(xiāng)。
“文化大革命”期間,知識分子被罵成“臭老九”,老師們來到這裡都怕給老鄉(xiāng)添麻煩。但當?shù)仡I導表態(tài),到了曲周你們就是“香餑餑”。這份支援讓農大老師濕了眼眶。
也因此,老師們早把自己當成了曲周人,對於“家鄉(xiāng)”的發(fā)展,不遺餘力地支援。私事,自己掏腰包支援;公事,發(fā)動全校資源支援。
大家都説,農大和曲周的感情像親人。
1999年,辛德惠在出差途中突發(fā)疾病去世。楊仲信專程帶隊前往北京弔唁。
座談會上,他向辛德惠的家人臨時提議:“曲周人民有個心願,能否將辛老師的一部分骨灰葬在曲周?”
“沒想到我哥這輩子活得這麼有價值。” 辛德惠的家人當場應允。
曲周縣政府將辛德惠的部分骨灰安葬于中國農業(yè)大學曲周實驗站內。下葬當天,實驗站裏擠滿了來送行的村民。大家説:“要讓辛老師永遠都能看到曲周的面貌。”
如今,由辛德惠這代人創(chuàng)立的曲周實驗站早已綠樹成林,辛德惠的墓碑就在樹林之中。
即使是沒有見過他的年輕學生,也會自豪地講述“辛老師”的故事。一塊無言的墓碑,成了對後輩最好的教育。
傳衣缽師生接力 守初心綠色發(fā)展
張福鎖是石元春的學生。進入新世紀,時間把探索農業(yè)發(fā)展道路的接力棒交到了他手上。
“福鎖40多啦?我當年下曲周時也是40多。”縣校合作促進會會長胡耀東回憶起張福索當年對石元春説的話。
“我也下曲周!”張福鎖是個直爽的西北漢子。
他粗糙黝黑的臉上架著一副寬大的眼鏡,講話很實在:“我現(xiàn)在一年花掉的科研經費,夠我們全村人吃飯了,我必須對農村負責任。”
這位從農村走出來的院士,心裏掛著一幅關於農業(yè)發(fā)展的美麗畫卷,為了實現(xiàn)這個“初心”,他和他的學生必須下到農村去。
先吃飽,後致富,下一步目標便是“高品質”發(fā)展。
在改土治鹼吃飽飯和綜合發(fā)展謀致富之後,曲周,包括整個中國的農業(yè)都面臨轉型問題。張福鎖為高品質發(fā)展規(guī)劃的藍圖是“綠色”的。
這幅畫具體長什麼樣?“産量增加30%、資源利用效率提高30%、環(huán)境污染排放減少50%、農民收入增加100%、食物供應確保安全和營養(yǎng)、增加生産的生物多樣性……”
他希望通過“産、學、研、政、用”,把曲周打造成農業(yè)綠色發(fā)展示範縣。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標,2009年,中國農業(yè)大學成立了“科技小院”。
科技小院是建在農村生産一線,集農業(yè)科技創(chuàng)新、示範推廣和人才培養(yǎng)于一體的基層科技服務平臺。科技小院的研究生和科技人員長期駐村工作,在田間地頭搞科研。
承繼老一輩科學家在曲周的積累,一批批20多歲的學生來到了農村。
開始老師們都很擔心,但現(xiàn)在他們對科技小院模式信心滿滿,是因為,農村和學生,給彼此帶來了太多收穫。
遇老農口嘗化肥 立志願解民多艱
2009年夏天,曹國鑫從哈爾濱考取了中國農業(yè)大學的研究生。想到即將紮根北京,全家人都覺得有面子,直感謝“祖墳冒青煙”。沒想到兩個月後,他就紮根到了河北農村。
曹國鑫是科技小院的第一個學生,他的導師李曉林是張福鎖的師兄,一年有300多天都待在曲周。
在小麥地裏,曹國鑫第一次與導師握了手。然後左等右等好幾天,等來李曉林説:“別再想北京了。”
彼時,中國農業(yè)大學剛剛在曲周縣建立起萬畝小麥玉米高産高效技術示範基地,李曉林當仁不讓鎮(zhèn)守前線。
中國農業(yè)大學的校訓是“育天下之英才,解民生之多艱”。而對於城裏來的曹國鑫,了解農村是解決民生問題的第一步。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他心一橫,成了白寨科技小院的創(chuàng)始人。
曹國鑫是個大高個兒,壯實、開朗健談,村兒裏的大哥、大爺們都喜歡他,信任他。也因此,曹國鑫更看不得他們受苦。
有一次指導農民施肥,村民袁合眾神秘地拉住曹國鑫説:“小曹,你知道過磷酸鈣怎麼辨別真假嗎?”
這個問題曹國鑫已經回答了不知多少遍,可他還沒打開話匣子,袁合眾又説:“我教你一種新方法,老師肯定都不教你,書本上也找不到。”
袁合眾伸手在裝滿過磷酸鈣的化肥袋子裏取出一小把,攤在手心裏,用右手食指重重的蘸了一下,緊接著就把手指放進了嘴裏。
“快吐出來!吐乾淨!”曹國鑫趕忙叫道。
“呸!”化肥刺激得袁合眾擠眉弄眼。吐了口痰,他興奮地告訴曹國鑫:“勁兒還真大,這肥料是真的!”
“萬萬沒想到”,袁大哥竟然口嘗化肥,嚇得曹國鑫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原來,普通農民缺少必要的科學知識,又擔心被化肥販子欺騙,就自己想了這樣一個方法:燒舌頭就是真化肥,不燒舌頭就是假化肥。他們哪知道,過磷酸鈣是硫酸分解磷礦直接得到的磷肥,如果肥料是假的或者分解不完全,舌頭可能就保不住了。
聽説農民苦,不如親見農民苦。如今,袁合眾伸舌頭嘗化肥的照片還貼在科技小院裏,學生們看了,“不用揚鞭自奮蹄”。
被口嘗化肥震驚後,曹國鑫立刻收集化肥的有關問題,對農民展開集中培訓。但第一天開班,課堂就陷入了無比尷尬的氣氛。
沒有人認識N、P2O5、K2O分別指代氮、磷、鉀養(yǎng)分。課有些講不下去,那就降低難度。
曹國鑫特意挑了一個簡單的問題,指著字母P問一位大姐是什麼意思。大姐回答 :“潑(拼音)。” 他指著K,大姐回答“科(拼音)”。
至此,第一次培訓徹底陷入僵局。不過,他總算弄明白了農民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當受騙。
找到癥結所在就能對癥下藥。曹國鑫決定:先辦識字班,就從中文拼音教起!
共甘苦曲周七子 受磨練成人成才
科技小院的學生,沒有安生日子過。他們要麼在發(fā)現(xiàn)困難,要麼在解決困難,要麼就在發(fā)現(xiàn)和解決困難的路上。
“但是如果讓我重新選,我還會選擇去小院。”黃志堅説。
在曹國鑫之後,第二批入駐曲周縣科技小院的農大研究生共有7人:黃志堅、趙鵬飛、方傑、劉世昌、高超男、劉瑞麗、貢婷婷,來自五湖四海的7名同學,被稱為“曲周七子”。
高産、高效的戰(zhàn)役,由他們繼續(xù)打。
7人中,黃志堅留給實驗站老師張宏彥的印象最深。
“我要洗澡!我有洗澡的權利!你知道一個廣東人不洗澡是什麼感受嗎!”張宏彥學著黃志堅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邊笑邊講。
這個桀驁不馴的學生把實驗站的兼職宿舍管理員王衝氣得頭昏腦脹。
黃志堅2010年春天來到曲周,進實驗站的第一天,就因為不能天天洗澡和老師“幹了一仗”。
“李曉林老師招了一個什麼學生?搞不定啊!”老師們議論。
張宏彥後來分析,李曉林把黃志堅獨自一人分配到王莊小院,大概是為了看看他到底能“折騰”出什麼名堂,“這股勁兒用對地方,説不定能闖出一番事業(yè)”。
趙鵬飛和3個女生則被分配到了白寨村的科技小院,由曹國鑫和雷友兩位師兄帶著研究小麥和玉米。方傑和劉世昌卻不甘心給師兄打下手,很快開闢了自己的“戰(zhàn)場”,在相公莊建小院,研究種蘋果。
王莊科技小院的前身,是村支書王懷義給二兒子準備的婚房。按照村裏人的輩分,黃志堅管爺爺輩的王懷義叫“大哥”,並且經常到大哥家裏“蹭吃蹭喝”。
“小黃喜歡吃餃子和排骨,餃子必須得是肉餡的,排骨必須得清蒸!” 王懷義笑著對記者講。
“我面臨的第一大困難,是孤獨。” 天不怕地不怕的黃志堅説:“晚上睡不著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再等等,具體等什麼呢?不知道,但就是想再等等。”
直到有一天到老師家裏吃了頓肉餡餃子,他才再次感到一掃往日陰霾,又活躍起來,期待大幹一場。
與黃志堅的境遇恰恰相反,趙鵬飛所在的白寨小院人太多,師兄又太能幹,總是輪不上他出頭。“方傑和劉世昌已經幹得風風火火,而我卻沒什麼存在感”。
趙鵬飛來自內蒙古,內向靦腆,上課回答問題都會臉紅。他想,來到曲周,就是要抓住機會鍛鍊自己。他覺得在科技小院歷練,學習專業(yè)知識對自己來説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學會如何做人,發(fā)展綜合能力。
“後來我參加同學聚會,大家都很詫異,我怎麼會從默默無聞變得能侃侃而談了?” 趙鵬飛笑著説。
這項技能是逼出來的。科技小院的學生要給曲周縣的近400個村進行科技培訓,在集中培訓的一個多月時間裏,趙鵬飛講了30多場講座。
從背對觀眾念PPT,到站在大街上拿大喇叭喊,趙鵬飛再也不會一公開講話就臉紅了。
事實上,“曲周七子”中的每個人都經歷過許多磨練。3個女生不僅承擔日常科研和培訓工作,還主動建立起三八科技小院,改善農村婦女的文化和精神生活,教她們識字、跳舞,等等。
因為有了在科技小院的經歷,他們自認,沒有荒廢青春。
黃志堅最終不負眾望,他主導的“水肥後移”技術試驗大獲全勝,奪得當年曲周縣小麥畝産産量第一。
“畝産1320斤,這個數(shù)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但是他卻忘了洗澡。農忙起來,最長的一次,他十來天沒洗澡。
離開王莊7年,黃志堅又被拉進了王莊的八卦群,村裏婚喪嫁娶,遠在廣西種火龍果的黃志堅一個消息也落不下。
“曲周七子”也建了個群,維繫著同甘共苦的感情。
“當時好像是趙鵬飛取的名字,好肉麻,為什麼不叫變形金剛?”黃志堅假裝很嫌棄這個青春代號。其實,他們心底對這幾個字都視若珍寶。
感農村矛盾轉變 擔使命我輩鑽研
一批接一批,科技小院的學生漸漸多起來。
不僅在河北曲周,科技小院的模式已經推廣開來。全國目前建立了127個科技小院,研究方向覆蓋冬小麥、夏玉米、春玉米、水稻、甘藍、棉花、蘋果、鳳梨等45個作物産業(yè)。
科技小院的內涵也隨著時代發(fā)展的需要在不斷轉變。
當年做小麥玉米高産高效示範技術的白寨科技小院,現(xiàn)在在綠色發(fā)展“種養(yǎng)一體化”探索中打頭陣;而昔日的王莊科技小院,現(xiàn)在在研究科技含量更高的農業(yè)資訊化技術。
大家知道,小農戶提供了大部分的糧食和經濟作物,但小農戶的發(fā)展正在接近瓶頸。
一方面,在王莊科技小院駐紮了兩年的趙向陽觀察到,農村、特別是農村青年的需求正在發(fā)生轉變。
“正如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變成了‘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傳統(tǒng)意義上的高産並不能滿足當代青年的需要,小麥再高産一年能賣1300元,除去成本約600元,收入遠不如去打工。”
有知識的年輕人更願意走向外面的世界,村裏農業(yè)生産、尤其是糧食生産的重擔落在了年齡偏大、知識水準相對不高的人身上。同時,小農戶分散經營規(guī)模小、效益也不高。
另一方面,在白寨科技小院駐紮了兩年的張笑穎觀察到,環(huán)境的壓力越來越大,一些小養(yǎng)殖戶也開始意識到環(huán)境保護的重要性,産生了效益要和環(huán)保相協(xié)調的想法。
而張福鎖、李曉林、張宏彥等老師現(xiàn)在帶領學生們打的這場仗,就是一手引導小農戶順利突破瓶頸,一手引領中國農業(yè)綠色發(fā)展的新方向。
新方向是什麼?張福鎖分析,一定是高産量、低投入、污染少、效益高。
毋庸置疑,規(guī)模化經營可以大大降低成本,但張福鎖認為,中國人對土地有著特殊的感情,讓他們交出土地給企業(yè),這不現(xiàn)實。
針對小農戶依然佔據(jù)核心地位的局面,他提倡發(fā)展“農業(yè)生産型服務業(yè)”,倡導農民把土地經營權放出去,統(tǒng)一交給村裏的“能人”種植,利用規(guī)模化生産降低成本。而科技小院,就是培養(yǎng)“能人”的地方。
關於過渡的問題,院士放在心上,小院裏的趙向陽也放在心上。他穿著背心和拖鞋坐在小馬扎上,一板一眼地對記者説:“我們需要搞産業(yè)化和品牌化。”
而資源高效利用和環(huán)保的問題,農大師生也在探索之中。
張福鎖介紹,全國目前剛剛實現(xiàn)農業(yè)投入的“零增長”,而曲周這些年已經實現(xiàn)了“負增長”,“我們的工作依然走在前面”。而“種養(yǎng)一體化”模式的環(huán)保發(fā)展理念,也在科技小院學生的實踐中漸漸成形。他們希望迴圈利用畜禽糞污還田,使農業(yè)生産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綠”起來。
張福鎖知道,科技小院的學生未必一下子就能解決問題,但他們總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他説,在科技小院,學生們首先收穫了機會,“被需要是一種幸福”,在這裡,青年人會發(fā)現(xiàn)自己特別有用。其次,收穫了艱苦奮鬥的品質,“他們可以用20天經歷20年都不可能經歷的事情”。第三,收穫了綜合能力,在田間地頭做實踐,學到的絕不僅僅是技術。
“我們如何衡量一個學生培養(yǎng)得是否成功?那就看他有沒有形成理性的思維方式,有沒有發(fā)展出綜合能力,能不能通過自己的分析和判斷解決問題。更重要的是,孩子們是否真正懂得了農業(yè)是立國之本,懂得了他們自身和國家、民情甚至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有著緊密的聯(lián)繫。”張福鎖分享了通過科技小院培養(yǎng)學生的心得。
從辛德惠,到張福鎖,再到“曲周七子”,農大人在曲周的土地上打了一場接一場科技之戰(zhàn)。
這些農大人身上仿佛有一種共同的氣質,這種氣質大約來自於他們共同的“初心”——育天下之英才,解民生之多艱。
數(shù)十年來,參與農業(yè)科技戰(zhàn)役的農大師生取得了無數(shù)個階段性勝利,但他們不會為其畫上句號。因為讓農民過得“更好”,是這些人永久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