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夢晗微博上有超過10萬粉絲,她將粉絲引入到微信朋友圈裏向她們推銷面膜。網(wǎng)路截圖
聊天記錄
多位購買周夢晗面膜的女士展示微信聊天及轉賬截圖。對於面部出現(xiàn)的不適,周解釋稱是粉刺。受訪者供圖
周夢晗在微信朋友圈稱,她的面膜産品“效果絕對都是杠杠的”。微信截圖
■ 人物簡介
周夢晗 22歲,河南商丘人,曾赴奧地利留學,回國後通過社交網(wǎng)路售賣面膜。今年2月,眾多買家投訴其賣劣質面膜致容顏被毀,周銷聲匿跡。網(wǎng)路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目前,周夢晗賣劣質面膜的話題已有2萬(人次)討論,1445.7萬次閱讀。
如果不是被眾多粉絲客戶聲討,周夢晗這個“90後”女孩,恐怕仍在“網(wǎng)紅轉戰(zhàn)微商”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積累財富。
她的微博“壞脾氣公子”的粉絲超過10萬。已無法打開的美拍和微信賬號,之前的粉絲數(shù)量也頗為可觀。
10萬,這個數(shù)字形成了一個圈子——營造“網(wǎng)紅”身份,再轉為朋友圈推薦,周夢晗積累了一眾粉絲,也是潛在的買家。
在自己的圈子裏,她成了明星。22歲的周夢晗,賣面膜,發(fā)展下線,壯大她的“事業(yè)”。她深諳行銷之道,懂得如何利用資源,抓住買家心理,來尋找獲利空間。
去年11月起,陸續(xù)有買家在網(wǎng)路上曬出面部發(fā)紅、長痘甚至長毛的照片,稱使用周夢晗賣的“三無面膜”後皮膚被毀,被醫(yī)院診斷為過敏性皮炎和激素依賴性皮炎。
今年2月初,這個“明星”銷聲匿跡了。
但朋友圈裏和周夢晗一樣的“網(wǎng)紅”們以及她們的“微商事業(yè)”,仍在繼續(xù)。
新京報記者 朱柳笛 實習生羅婷 郭琳琳 河南、北京報道
“神仙姐姐”的三無面膜
柯靈和她的同伴最近有點煩:她們在尋找周夢晗。
留給她們的,只有周夢晗曾在各類社交網(wǎng)站活動的痕跡,這些照片和視頻截圖裏,周確實是一位美女,皮膚白皙通透、宛若凝脂,竟能看到反光。
周夢晗號稱使用自家面膜,這曾讓柯靈和眾多買家一樣,堅信這種面膜有奇效,她們陸續(xù)從周夢晗的微信號買面膜,並稱呼她為“女神”、“神仙姐姐”。
一片蠶絲面膜,定價19元。銀色塑膠袋包裝上,僅有一個鋼印的生産日期,沒有衛(wèi)粧準字、生産商、廠址等任何標識。
周夢晗曾説,面膜的配方源自她認識的一位老中醫(yī),自己再找工廠加工生産。蠶絲是她從國外進口,因為時間倉促,公司在籌備中,所以包裝簡陋,但不久就會正式上市。
問題爆發(fā)在今年年初,一位面膜使用者在微博裏開啟了“壞脾氣公子售賣三無産品面膜”的話題,稱使用了周夢晗賣的面膜後,皮膚嚴重過敏。
“美容成了毀容。”柯靈是受害者之一,在近兩個月內,她蒐集近50位受害者的資訊。這些姑娘來自全國多個省份,在提供給柯靈的照片裏,她們的面部均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紅腫、爆痘,甚至長毛等癥狀。部分使用者的就醫(yī)診斷是:過敏性皮炎和激素依賴性皮炎。
39位投訴者提供的資訊顯示,她們買面膜的總額近7萬元。這並不包括周夢晗的下線代理,2名代理人與周夢晗交易的款項,就已經(jīng)超過5萬元。
轉眼間,周夢晗“女神”的稱號就變成了“女騙子”。
此前,她多次保證她賣的面膜絕對不含重金屬、熒光劑等有害成分,“出現(xiàn)問題照價賠償100倍。”
從2015年2月後,這些承諾就隨著她一起消失了。
“網(wǎng)紅”背後的伏筆
在銷售面膜前,周夢晗的另一個身份是“網(wǎng)紅”。探尋周夢晗的“網(wǎng)紅”之路不難發(fā)現(xiàn),她早已提前埋下售賣面膜的伏筆。
有粉絲曾説,認識周夢晗是在2014年3月微博上的一個熱門話題,“敢露額頭才是美女”。在眾多露額頭女孩的照片裏,周的美貌吸引了她,隨即在周夢晗的微博裏點了“關注”。
從那時起,短短幾個月,周的微博粉絲數(shù)從原來的八千多漲到十萬多,她們都成了潛在客戶。
這不是周夢晗第一次刻意在社交網(wǎng)站中積累人氣。周夢晗的前男友曾跟人提及,他曾幫助周去運作微博加V,以及購買粉絲。
2014年9月1日,天涯上曾出現(xiàn)過一篇名為《美拍上看見一個美女 加了她微博 真的驚為天人 實在太美》的帖子,點擊量高達21911。
這篇帖子裏,發(fā)帖人稱偶然發(fā)現(xiàn)了周夢晗,並提供了大量她的照片。
有網(wǎng)友指出,這些照片此前都曾出現(xiàn)周的微博裏,而帖子裏的都沒有微博浮水印,懷疑就是周夢晗本人在天涯發(fā)帖。
天涯帖子裏提及的“美拍”,是個短視頻社交網(wǎng)站。周夢晗曾在幾個月內拍了41部視頻,其中不少成為廣場熱門視頻。
受害者程芯記得,周夢晗的美拍粉絲一度達10萬人。
“美拍”似乎開啟了周夢晗從網(wǎng)路紅人擺渡到“微商”的旅程。
她在美拍上多次發(fā)佈自己敷面膜的視頻,每當有人詢問,便聲稱用的是自家生産的産品。
她逐漸將美拍的粉絲引入到微博,以及自己售賣面膜的微信小號“小桃心”上。
直到2月份,程芯突然發(fā)現(xiàn),周夢晗的美拍視頻都被刪光了,賬號也被登出。所有與其有關的視頻點開即是“您訪問的地址找不到了。”
奢侈與炫富
在受害者的講述中,對周夢晗的關注與信任,無一例外來自於她對外公佈的人生經(jīng)歷:“白富美”、獨立、自強。
周夢晗向人展示的個人資訊是:家境富有,15歲遠赴奧地利一所音樂學院求學,攻讀長笛專業(yè)。對學業(yè)要求頗高,“一直很趕,想比別人早點畢業(yè),以最快的時間達到最好的成績,每個階段都在靠前的位置。”
周夢晗的家在河南商丘,她曾經(jīng)的朋友們評價她“算半個富二代”。15歲時,在商丘最好的中學結束初中課程後,周夢晗確實被父母送往奧地利留學。
周夢晗的父親是中國某銀行商丘分行的副行長,據(jù)其同事稱,他的工資收入能擔負女兒出國的費用。
和周夢晗在維也納結識的蕭吟,對她最深的印像是:生活上的奢侈。
第一次去周夢晗在維也納租住的房間,蕭吟吃了一驚:維也納22區(qū),靠近市中心,月租金近1000歐元,還專門花錢請了一位留學生為她打掃房間。
蕭吟回憶,音樂學院課程少,周夢晗的課外時間幾乎都花在逛街、購買護膚品和奢侈品上。最誇張的一次,是周夢晗見到了一個標價1000歐元的水晶杯,杯子看上去並無特別,但因為喜歡,週一口氣買了4個。
事後,其中一個杯子在她洗澡時不小心摔碎,她還將此事曬在朋友圈裏,言辭中透露出並不心疼的意味。
錢從哪來,周夢晗並沒透露太多。但據(jù)蕭吟所知,除了國內父母的支援,周在國外又結交了一位家境富有的男友,花銷多為對方承擔。
周夢晗沒有過多地“炫耀”學業(yè)。但她在奧地利的同學提供的資訊是,周顯然不是自我標榜的“每個階段都在靠前的位置”。她曾有一次學分不夠,要被遣返回國,還曾高價聘請律師,最終得以繼續(xù)居留在奧地利。
面膜事件後,蕭吟特意去周夢晗所在的音樂學院諮詢,才得知周根本沒有畢業(yè)就偷偷回國,她口中的“畢業(yè)後才回國創(chuàng)業(yè)”,其實連周本人的教授都不知情。
最讓蕭吟氣憤的是周夢晗的謊言,留學期間,周夢晗曾在當?shù)匾粋€華人網(wǎng)上發(fā)帖“低價轉讓面膜”,這些面膜多為她購買後還未使用即將過期,或用後有過敏反應的,因為價格低廉,遭遇留學生們的瘋搶。事後,周夢晗曾在微信上對蕭吟説“賣給那些傻子”,併為此得意。
“離一年8位數(shù)不遠了”
留學經(jīng)歷持續(xù)到2014年夏天,此後,周夢晗回國,正式開啟她在朋友圈的“面膜事業(yè)”。
作為曾經(jīng)最忠實的買家,初中同學、微信好友李美記得,周夢晗在賣面膜時表現(xiàn)得“十分專業(yè)”。
此前李美曾在微博推薦一款治療嬰兒濕疹的産品,稱可以在面部使用,被周夢晗制止,並私信她這款産品的化學成分表,“我買東西,只看成分。”周説。
這讓李美信服,“覺得她真的懂。”
周夢晗曾跟一位好友表述過賣面膜的動機:這麼好賺的錢為什麼不賺?沒有人會覺得錢多。
另一位毒面膜的受害者柯靈覺得,周夢晗的言行很像在對人“洗腦”。
除了在美拍和微博上發(fā)送皮膚細膩白皙的照片,以及照片下邊看似不經(jīng)意“我使用的是自家面膜”的留言外,她平均每天會在朋友圈裏發(fā)送六七條關於面膜的內容,以及各種買家好評、交易打款、支付寶大額支出的截圖。
比如她發(fā)在朋友圈的支付寶對帳單顯示,2014年12月,周夢晗的總支出是481205.68元。
她描述自己的能量:“沒有伸手找家中要一分錢……現(xiàn)在(賣面膜)的成績雖然沒有達到一年8位數(shù),但是也不遠了。”
此外,周多次在朋友圈內曬各類貴重物品,其中一張圖片是一件水貂的皮草,價簽上是89000元。她説是回國置辦公司完全經(jīng)濟獨立後,在聖誕前夕給自己買的禮物。
也不是沒人懷疑過,有買家問她“三無面膜”的生産廠家,她的回答都是商標正在註冊、公司已經(jīng)在案。
除了零售,周積累財富的方式之一是發(fā)展下線代理。她曾經(jīng)的代理之一安然告訴新京報記者,周要求對方要麼一次性以每片12元的價格買走3000片蠶絲面膜,要麼交3000元保證金和3000元協(xié)約金後,每兩個月必須以16元每片的價格拿走500片面膜。
她還曾向下線代理們傳授如何應對買家使用面膜後面部不適的質詢。“正確應對的方法是鎮(zhèn)定,這時候別心虛,説錯話。”
周夢晗在微信中對代理説,“先讓她發(fā)照片。表現(xiàn)你的關心與專業(yè)。然後為她分析,最重要的是問一句,你從前不起痘痘嗎?然後問最近生活作息如何?吃什麼了?換護膚品了嗎?”
即便是在和受害者最後對峙時,周也一直堅稱面膜沒問題,她在微信中熟練地報出化粧品生産許可證、營業(yè)執(zhí)照、機構代碼、衛(wèi)生許可、衛(wèi)粧準字這些名詞,並説各項手續(xù)齊全,以打消對方的疑惑。
拉黑粉絲 銷聲匿跡
規(guī)劃好的致富腳本在今年年初發(fā)生了偏移,針對周夢晗的“毒面膜”,受害者們在網(wǎng)路上一片討伐之聲,要求周退款賠償。
在事發(fā)後初期,周夢晗曾讓買家退貨,退還了部分款項,包括一些代理的保證金。但事情的發(fā)展顯然超出了她的想像。
2015年2月2日,周夢晗名為“小桃心”的微信賬號發(fā)佈了最後一條資訊:“因為近日質疑事件,檢測報告未出前,我不再發(fā)表有關此事的任何言論,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隨後的兩個多月,未見“交代”,也無音訊。
多名曾經(jīng)的粉絲、買家被周夢晗在微信中拉黑或遮罩,有買家試圖通過寄貨和退貨地址、電話找到她本人,發(fā)現(xiàn)地址和電話均不屬實。
新京報記者多次聯(lián)繫周夢晗未果。周夢晗的父親在電話中承認已經(jīng)知道女兒的事情,但並不打算接受任何採訪,以及對此事做出回應或對受害人負責。他自稱在杭州培訓,近期不會回商丘。
有與周夢晗親密的朋友透露,周父並非沒有擔憂,他曾私下找到女兒的“合夥人”姚春光及其父母,請求他們不要將女兒的個人資訊和家庭住址對外透露,以免惹來麻煩。
在這樣一個尚未有秩序和監(jiān)管可言的微商圈混,周夢晗認識的懂得面膜配方的老中醫(yī)是誰?代加工廠和她口中的各種商標、手續(xù)都在哪兒?
伊湘,朋友圈內另一位面膜售賣者,對此不以為意:“不用出門,你去淘寶上就能直接下單定制面膜,寄到你要的地址,成本價也就一兩塊。”
對於周夢晗銷售的“蠶絲面膜”、黑色果凍粧的“藥膜”,她只看了一眼就告訴記者,這裡含有糖皮質激素,剛敷上皮膚會變得透亮,之後就會長痘、發(fā)炎,甚至長毛。
至於那些使用者的好評、支付寶交易截圖,也都可以使用軟體和熟人幫忙“製造”,不值得信任。在伊湘看來,這些是朋友圈部分微商的“公開秘密”。
維權很艱難,有人到當?shù)毓ど滩块T投訴,被以“案發(fā)不在本地”為由拒絕受理。有人去報警同樣被拒絕,對方稱應找“案發(fā)地”,即周夢晗發(fā)貨地的鄭州警方來處理。
也有受害者聯(lián)繫鄭州金水區(qū)警方,卻被告知,此類案件在受害者本人所在地報案即可。
無奈之下,柯靈決定走最後一條路:將於近期前往鄭州,委託律師起訴周夢晗,雖然不知道她人在哪兒。
(應當事人要求,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我還在上學的時候一直很趕,我想比別人早點畢業(yè)。我想用最快的時間達到最好的成績,想每個階段都在靠前的位置……現(xiàn)在的成績(賣面膜)雖然沒有達到一年8位數(shù),但是也不遠了。我覺得比較可樂的地方就是,到目前,算是空手套白狼吧,一毛錢沒用家裏的。——周夢晗這樣描述自己的能量
[責任編輯: 王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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