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四次會議日前表決通過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於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的決定》。根據這一決定，生産、經營者不得將“馳名商標”字樣用於商品、商品包裝或者容器上，或者用於廣告宣傳、展覽以及其他商業(yè)活動中。相關專家表示，馳名商標不是評出來的榮譽稱號，而是為解決侵權爭議而對商標馳名度事實的認定，與品位、品質並無必然關係。然而，借助一個籠罩著虛假光環(huán)的“馳名商標”，部分企業(yè)和仲介機構獲取了利潤，部分政府部門牟得了政績。馳名商標就像一場“利益盛宴”，買單的，卻是蒙在鼓裏的廣大消費者。如今，當濫用馳名商標被禁，我們不妨來聽聽各方專家對此的看法。

　　誰給馳名商標披上了繡花衣？

　　張 鳴(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新通過的“商標法”，抹去了“馳名商標”上的榮譽光環(huán)，規(guī)定不得以馳名商標的名義從事廣告包裝、商品宣傳和展覽等活動。點明，馳名商標不是榮譽。本來，所謂的馳名商標，英文名稱“Well—Known Mark”，意思無非是公眾所熟知的商標而已，並不意味著有著這樣商標的商品，一定是優(yōu)良的，本身並不含有獎掖之意。但“馳名商標”這樣的中文翻譯，卻讓這樣的商標，披上了繡花衣。自打有了馳名商標的説法，廠家和廠家所在的地方政府，為了爭取得到這樣的名頭，紛紛使出全套本事。而商標註冊的相關部門，也因此而端了起來。而各種仲介機構，因此活躍，從中分上一杯羹。其中，不乏弄虛作假，袖裏乾坤者。個中有多少貓膩，非局外人所能盡知。

　　原本，商品的優(yōu)劣，要靠市場來評判。而這優(yōu)劣，主要要看商品的內在品質，是否適合買家的口味。口碑好的商品，銷路廣、行銷時間長，其商標自然為大眾所熟知。從這個意義上説，“Well—Known Mark”的商標，的確有市場認賬的內涵。但是，這樣的商標，主要是靠市場認可，而非有關部門賦予的。如果非要實行這樣的馳名商標制度(確切地説，應該是知名商標)，那麼，只能是通過作為中立的民間仲介機構的市場調查，展示那些是由調查數(shù)據顯示的知名商品，再由政府有關部門加以認可，頒發(fā)證書。這個過程，需要公示，允許其他的民間機構和民眾質疑。可以説，所謂知名商標，認可的主體，不是政府部門，而是市場。

　　某個部門或機構可以欺蒙，可以運作，可以弄虛作假。但是，市場卻不可能。也許，一個廠家或者廠家所在的地方政府，可以通過一時的廣告運作，短時間營造市場認可的假像，但是這樣的假像基本上沒有長時段維持的可能。在別的地方，説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也許並非名副其實，但在市場上，人民群眾的眼睛，的確是雪亮的。經過運作出來的所謂馳名商標，之所以一時間還能蒙到人，是因為中國改革後的市場經濟時間還不夠長，人們還殘存著對有關機構的迷信。一旦這樣的迷信最終一點點散去，運作出來的馳名商標，還是會現(xiàn)原形的。君不見，好多相關部門力挺的商標，省優(yōu)、部優(yōu)、國優(yōu)，最後還不一個個被市場所淘汰？

　　虛的不能玩，官方機構跟著玩，搭上自己的公信力，不是好玩的。

　　馳名商標背後的推手與利益

　　五嶽散人(知名網友)

　　報載，8月30日通過的新版“商標法”規(guī)定：馳名商標並不是榮譽稱號，今後將被禁止用於商品、商品包裝或者容器上，或者用於廣告宣傳、展覽以及其他商業(yè)活動中。據工商總局統(tǒng)計，馳名商標制度確立前20年，商標局和商評委總共認定了不到300件馳名商標；但在此後10年間，馳名商標認定數(shù)量超過4000件，有些代理機構把拿下這個稱號作為開高價的籌碼。

　　看完這條新聞之後，我就回憶了一下每次在廣告上看到、聽到“馳名商標”這幾個字的過程，然後發(fā)現(xiàn)其實聽到某個品牌是“馳名商標”時，往往內心深處茫然無措，真是不知道該商標與該産品到底馳名在那裏。有時候我就寬慰自己：你一個很少去超市的人，孤陋寡聞不是你的錯。但後來這東西越來越多，這個理由就很難説服自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常識判斷：這些玩意兒大部分不是真正的馳名，而是買來的馳名。

　　原本應該是賣得好才能馳名，買來一個馳名算是怎麼回事？這背後的道理很簡單，買來這個稱號就像給自己發(fā)個“酸菜罈子”獎一樣，雖然自己知道自己不夠馳名，很多人也知道自己不夠馳名，但更多人的覺得這是政府機構頒發(fā)的獎勵，自然也就信了。這就叫做先結婚、然後培養(yǎng)感情。

　　其實，説起來這個所謂的“馳名商標”原本也不是什麼榮譽，更多的是為了商標保護。商家之所以趨之若鶩，更多的是因為這東西看上去像是個什麼榮譽——您想吧，這東西都馳名了，還能不是好東西？三鹿奶粉也馳名得很，後來的事兒怕是不用我説了。

　　一些機構熱衷於頒發(fā)這樣的認證，我們用腳後跟想都能知道是為什麼，其根源出不去一個字：錢。一邊是需要這個馳名讓自己真正馳名，一邊是賣這個馳名讓自己不用馳名也能賺錢，兩者一拍即合，自然也就一丘之貉了。

　　説起來許多認證的行為背後都有著利益的影子，許多行政審批背後一樣會有利益的影子。取消認證或者行政審批或許是不可能的，但如何能夠把權力尋租的手捆住倒還真是一個難題。除了減少這種認證、審批之外，如何監(jiān)督恐怕才是必須解決的問題了。

　　馳名商標是脫不掉的“皇帝新衣”

　　和靜鈞(西南政法大學副教授)

　　近日傳來人大常委會通過新商標法的消息，媒體上充斥著“馳名商標已壽終正寢”的評論，新修改的商標法果真對馳名商標判了死刑？

　　這恐怕是“被誤讀的馳名商標的再誤讀”。新法規(guī)定：按照“個案認定、被動保護”的原則，持有人認為其權利受到侵害時，可以請求馳名商標保護；馳名商標應當作為處理涉及商標案件需要認定的事實進行認定，認定結果僅對該案有效，禁止將“馳名商標”字樣用於商品、商品包裝、容器上或者用於廣告宣傳、展覽及其他商業(yè)活動中。

　　新法並沒有排斥“馳名商標認定”，馳名商標保護是我國加入WTO的承諾之一，是貫徹國際通行的“巴黎公約”而吸收于我國商標立法中的一項非常重要內容。目前禁止的只是濫用“馳名商標”標識，禁止之目的也僅僅在於規(guī)範廠家及商家行為，以避免內涵擴大化或異化而誤導消費者。

　　“馳名商標”是舶來品與本土品“混同”後形成的一個概念。依《巴黎公約》，馳名商標僅指“為該領域眾人所熟知的商標”，達到“馳名商標”相當簡單，廣告投入、産品歷史、市場佔有率等幾項指標，即可成立“馳名商標”，之所以立此概念，就是要在他人惡意搶注或防冒等侵權之際，更方便予以保護。保護僅在於“方便維權”，而非“確認勝訴”。

　　“馳名商標”也是本土品，我們市場轉型之際就有了“馳名商標”評比，通過非市場化手段來彌補不完善的市場之“無形之手”之不足。馳名商標已經被人們塞進了眾多內涵，它代表著信譽、品質、服務及品牌。當舶來品與本土品混同之後，在中國必然會興起“馳名商標之風”，立法前20年僅有300件，立法後10年卻涌現(xiàn)4000件，這告知了一切。

　　只要我們市場還不完善，地方會鍾愛于“馳名商標”評定來獲得保護主義非市場優(yōu)勢，消費者即便知道“馳名商標”非榮譽而只是商標，但在市場管理、質監(jiān)等缺位及不力情況下，依然會眷顧“馳名商標”的導購指引力。商家和廠家也會盡力想辦法規(guī)避禁止標識的規(guī)定，有時，他們規(guī)避法律之能力，超乎想像。總之，馳名商標是脫不掉的“皇帝新衣”。

　　西方在商標保護上陷入兩難境地

　　李 錚(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係研究院)

　　現(xiàn)代的商標及智慧財産權保護體系始於西方，迄今不過三百年光景。西方社會對商標的保護幾乎與工業(yè)革命帶來的財富爆發(fā)同步。正是因為大家都有錢了，也就開始計較起誰是正宗誰在剽竊。從總的趨勢看，商標保護的尺度和力度都愈發(fā)嚴格，保護的範圍已不僅包括名稱，還包括外觀、結構、功能等，違法行為部分已經超出了民事範疇，甚至夠得上入獄判刑的。可以説，如果在西方註冊個商標，如果沒有做足功課，很容易就被人告了。

　　在産品技術“獨佔期”不斷縮短、國際産業(yè)鏈趨於一致的情況下，這樣的嚴格保護體系既能保護“老字號”持續(xù)獲得超額利潤，又能讓真正有想法的創(chuàng)新企業(yè)不用擔心惡意抄襲或模倣。很難想像，如果不依靠這套體系，“驢包”不可能賣出天價，“蘋果”也不會發(fā)展為一個市值超過某個中等發(fā)達國家GDP的巨型企業(yè)。

　　然而，這套體系帶來的副作用也顯而易見。首先，對於創(chuàng)新性的大企業(yè)來説，他們需要耗費大量成本在全球範圍內維護自己的“品牌優(yōu)勢”，這筆錢或多或少是筆浪費。從黑莓、摩托羅拉等公司的歷史經驗看，這些高科技企業(yè)的興衰與品牌沒有什麼關係，技術和服務才是企業(yè)安身立命的根本。其次，這套體系養(yǎng)出了一大批專門搶注專利、域名、標示的“專利流氓”，他們坐地起價，希望從其他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中分得一杯羹。最後，這套體系從根本上是為了保護“既得利益群體”，他們可以利用資本上的優(yōu)勢儘量網羅專利、外觀標示等，壓制新興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空間。在服裝、鞋帽、箱包等行業(yè)，幾大巨頭的壟斷似乎已經讓新來者無路可走。

　　美國政府已經看到了這套保護體系可能正從保護創(chuàng)新的搖籃變?yōu)樽钃蟿?chuàng)新的阻力。雖然對中國等發(fā)展中國家，美國仍然高舉起保護智慧財産權的大旗，試圖延緩這些新興國家衝擊其商業(yè)帝國的時間點。但是在國內，美國已經開始著手改變過於臃腫、低效的法律體系。6月，美國白宮即推出了一系列執(zhí)行措施，對專利持有公司施加更多限制，打擊“專利流氓”。奧巴馬還向國會呼籲，令其修改美國的專利法律體系，減少社會資源浪費。

　　在3D列印等新興製造業(yè)大規(guī)模採用後，現(xiàn)有的專利商標體系將面臨新的挑戰(zhàn)。技術創(chuàng)新和市場參與者需要法律保護，但法律又往往一直落後於創(chuàng)新的發(fā)展和市場參與者尋找法律漏洞的能力，這是西方在商標乃至智慧財産權保護上最大的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