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紅樓夢》紀念系列報道
6月17日,剛參加完87版《紅樓夢》開播30週年紀念活動的周嶺説,他之於曹雪芹,就如同呆香菱之於林黛玉。67年的人生,無論如何起伏跌宕,曹雪芹始終是他的人生導師,《紅樓夢》始終是他的精神寄託。
87版《紅樓夢》有三位編劇周雷、劉耕路、周嶺,他是最年輕的一位,負責《紅樓夢》後40回的修改和劇本後6集的編劇工作。由於程高本《紅樓夢》的後40回與曹翁原著旨趣大異,一開始定下的編劇原則,就要求周嶺脫離這40回,並“不失曹雪芹原韻”地為劇本結(jié)尾。這一回,好比“林黛玉”寫了一首只有首聯(lián)、額聯(lián)、頸聯(lián)且意蘊極高的詩,卻要“呆香菱”收一個漂亮的尾聯(lián)。
“這是一部遺憾的作品。”時至今日,周嶺對這副哀金悼玉的“尾聯(lián)”仍感不滿,他也理解30年來人們對87版《紅樓夢》後6集的詬病。但其實,他原本準備了12至14集的劇本,“你們批評,我作為編劇接受,但我建議你們同時去看看我當初寫的劇本。”
文/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武威
周嶺説,做個“富貴閒人”是他的理想生活。退休前擔任南海石油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方略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的他,至今遠沒有“閒”下來,去高校講課、到電視臺做節(jié)目、寫作、諮詢,仍是他的“工作”。
聊起當年擔任87版《紅樓夢》編劇的歲月,他最感榮光的,是自己的名字可以和曹雪芹聯(lián)繫在一起。
按曹翁原韻編後40回
1982年,中央電視臺決定籌拍《紅樓夢》。轉(zhuǎn)年過來,劇組成立,緊張、複雜的編劇工作也隨之展開。劇組原準備讓著名紅學家蔣和森擔任編劇,但因為身體原因,蔣和森無力勝任,於是他向劇組推薦了已在紅學界嶄露頭角的周嶺。
當時,周嶺正應(yīng)王扶林之約,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寫廣播劇《紅樓夢》的劇本。被挖來劇組後,周雷、劉耕路和他組成了編劇組。
當時定下的原則,是確定《紅樓夢》原著範圍為前80回,後40回是另手續(xù)作。編劇要按照原著的精神,《紅樓夢》判詞的指向,脂硯齋批語的提示,再參考多年紅學界的研究成果,把80回之後的故事“構(gòu)想”出來,“不説別的,後40回裏,有二十二回半,男主人公(賈寶玉)都是一個丟失通靈玉的傻子,拍成電視劇,誰也不願意看。”
後40回編劇就由周嶺執(zhí)筆。雖説還沒有“批閱十載、增刪五次”之艱辛,但這確是他的嘔心之作。他説,自己是站在曹雪芹這個“巨人”的肩膀上為他立言,“每行一步都惴惴有臨履之憂。”
包括周汝昌在內(nèi)的全體顧問委員會專家,對這部分劇本幾乎逐字逐句審看,不許有任何錯誤出現(xiàn)。兩年多時間,他們向周嶺提出了無數(shù)條修改意見,周嶺則逐條接受,反覆砥礪。直到1985年,顧問委員會才全體通過了後40回的劇本。這部凝結(jié)了周嶺和顧問們血汗的劇本,終於可以拍攝和出版。
希望大家看完整劇本
然而,這部分原來準備拍12~14集的劇本,最終只拍了6集。後6集甫一播出,由於情節(jié)跳躍,當時就引起了不少意見,“黛玉之死交代得不清楚,襲人被逐也沒有了,賈蕓求助北靜王的片段也沒有。劇本一剪,點金成鐵。
作為編劇,面對公眾的詬病,30年來周嶺只回應(yīng)了一句話:“希望大家看電視劇的同時,也看一看出版社已經(jīng)出版的劇本。”時至今日,當初由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的劇本早已斷銷。只是這些年有網(wǎng)友已將劇本都貼到了網(wǎng)上,供有心人瀏覽。
面對如今的30週年紀念活動,周嶺顯得很平靜:“有觀眾説,87版《紅樓夢》是不朽的經(jīng)典。我代表劇組的全體演職人員感謝大家,並且做一個重要的更正,我很同意王扶林導演的話,電視劇不是經(jīng)典,真正的經(jīng)典是曹雪芹的《紅樓夢》。我們應(yīng)該向曹雪芹致敬。儘管劇組做了最大的努力,但這仍然是一部遺憾的作品。”
周嶺説,後6集是他一生之憾。他原以為李少紅拍的新版《紅樓夢》(周嶺擔任該劇顧問)是個“正本清源”的機會,“可以拍太虛幻境了”,但因為“急功近利”“不花時間成本讀書”,新版《紅樓夢》“花了很多錢也沒弄好”。
不拍掉包計是尊重原著
關(guān)心《紅樓夢》的人必關(guān)心寶黛結(jié)局。1987年以前,社會上最流行的《紅樓夢》影視劇是王文娟、徐玉蘭版的越劇《紅樓夢》。劇本受程高本影響,最高潮便是鳳姐使了掉包計,騙寶玉是與黛玉結(jié)婚,實則卻是讓他與寶釵成就金玉良緣,黛玉在寶玉和寶釵婚禮當晚焚稿斷癡情,傷心而死。
87版《紅樓夢》恰恰沒有掉包計和黛死釵嫁,這在當時曾遭到不少觀眾的非議。
“黛死釵嫁的結(jié)局並不合理。”周嶺説,賈母是黛玉的外祖母,兩人感情很深厚,寶釵則和賈母沒有血緣關(guān)係,所以她不可能成為迫害黛玉的組織者。其次,王熙鳳也不可能用“掉包計”。她好好一個管家,如果“寶二奶奶”是寶釵,而不是體弱多病的黛玉,那她管家的差事很可能就要讓給既是王夫人兒媳婦、又是外甥女的寶釵,她為何要幫自己一個倒忙?
“黛玉在前80回有句話,叫‘你好我自好,你失我自失’,這是她最後結(jié)局的提示:只要賈寶玉好,林黛玉就沒事;一旦賈寶玉出事,林黛玉斷無生理。因此,林黛玉是聽到賈寶玉死了,她才活不下去。另外,根據(jù)曹雪芹好友富察明義看完原本《紅樓夢》後寫的絕句可以看出,黛玉確實是病死,而如果不死,肯定是要與寶玉結(jié)婚的。”周嶺分析自己的編劇思路,“我們設(shè)計了探春遠嫁,寶玉送親的戲,這符合當時的風俗。寶玉在返回途中遇到強盜,傳説已經(jīng)遇害,聞此兇信,黛玉傷心而死;而實則寶玉已被柳湘蓮所救,待他回到大觀園瀟湘館中,才知道黛玉去世的消息,萬念俱灰。”
“對於這樣的寶黛結(jié)局,我個人很喜歡,顧問們也很喜歡。”周嶺説。
鄧婕的表演最出彩
在1984年4月至6月的《紅樓夢》演員學習班裏,周嶺也是講師之一,他主講劇中人物,課時佔到總課時的一半。時至今日,他仍是不少當時劇中演員的良師益友。
周嶺説,當時絕大多數(shù)的演員都是非專業(yè)的,表演並不是他們的強項。但他們學習和拍戲時很投入、很虔誠,每一個演員都在努力完成自己的角色塑造,如饑似渴地聽各方面的專家講課。“我記得課餘時間,他們都會排小品練習劇本,就算是難得的休息時間,他們都在推敲角色,那種學習氣氛,以後再也見不著了。所以,幾乎每個演員都算是超水準完成了任務(wù)。”
評價演員,周嶺認為:“我覺得演得最出色的是鄧婕。陳曉旭的氣質(zhì)也很接近林黛玉,可以説是本色出演。更難得的是歐陽奮強,因為歐陽奮強是自有《紅樓夢》劇以來,真正第一個男生去演賈寶玉的演員。”
對於演員,周嶺唯一有的遺憾是,這部戲原該演一群大孩子情竇初開時的情景,但當時的演員年齡都偏大,“大姑娘、大小夥子在床上耳鬢廝磨,實在不雅。”
人生
曾被“狙擊”股價暴跌
只有他靠《紅樓夢》挺過來
周嶺在一個書香之家長大,家族中很多人對《紅樓夢》都非常熟悉,一部《紅樓夢》幾乎伴隨了他一生。上世紀70年代末,周嶺進入杭州大學(今浙江大學)修讀古典文學專業(yè),在校期間便在導師的指導下發(fā)表了多篇關(guān)於《紅樓夢》的論文。之後,他逐漸在紅學界嶄露頭角。
拍攝完87版《紅樓夢》後,周嶺開始了經(jīng)商、創(chuàng)業(yè)之路。2000年以後,擺在周嶺身前的頭銜,除了紅學家,還有更為響亮的“南海石油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方略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中國科技財富雜誌社社長”等等。
一位紅學家創(chuàng)業(yè)成功,旁人或許會歸結(jié)于他的運氣,但周嶺卻強調(diào)《紅樓夢》的作用,“我經(jīng)常看到有人説,‘我可算是看透人生了’,於是消沉遁世,但這並不是真看透。《紅樓夢》的偉大之處,是教人把‘看透了’也看透了。”
2004年,周嶺在香港做公司時也遭遇到了非常大的波瀾,一天之內(nèi),他的經(jīng)濟損失曾達14個億,公司股票價格從3.6元暴跌到0.17元,“換作別人,他們只怕會心灰意冷。那一年,在香港H股市場被狙擊的公司有25家,只有我的公司保住了。不得不説,我當時的心態(tài)很重要,《紅樓夢》已經(jīng)深入我的血液了,當我在考慮這個沉重的打擊時,不可以只是‘色即是空’‘看透了’的消極,還要有不肯低頭的姿態(tài),曹雪芹就是這樣一個偉丈夫,從沒有低過頭,他是我的老師。”
如今,退休後的周嶺有了更多時間實踐自己的興趣愛好,拉拉二胡、手風琴,到世界各地走走。但《紅樓夢》仍是他的一生摯愛,他的手頭至今存著不少自己當編劇時與周汝昌老先生的通信。信的開頭,周汝昌往往這樣寫道:“昨晚一夜未眠,又為你想了幾套編劇方案,供你選擇……”
見證
陳曉旭和畢彥君的
最後三小時通話
轉(zhuǎn)眼之間,陳曉旭已經(jīng)去世整整10年。從1984年在《紅樓夢》劇組相識,周嶺就成了陳曉旭的至交好友。當年,陳曉旭正是在前夫畢彥君的力挺下向《紅樓夢》劇組毛遂自薦,最終成就了那個深入國民心中的經(jīng)典“林妹妹”形象。
周嶺一直和陳曉旭保持聯(lián)繫。2007年2月23日,陳曉旭出家,法號妙真。周嶺趕赴長春百國興隆寺,並代她發(fā)表聲明;同年5月13日,陳曉旭因乳腺癌病故,周嶺又為她撰寫了100多字的輓聯(lián)。
談到故人,雖是“湘江舊跡已模糊”,但周嶺仍禁不住哽咽了幾聲道:“畢彥君是個不錯的演員,他對曉旭很好,他和曉旭之間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感情糾葛,對雙方都造成了一些遺憾。”
周嶺記得,在陳曉旭病重之際,他曾受陳曉旭之托,尋找畢彥君,讓畢彥君與她通一次長話,“這是曉旭最後的囑託,也是她的所有囑託之一。”
“我找到畢彥君,但他感情上轉(zhuǎn)不過彎來,我很久才説服了他。在我的辦公室裏,我把電話給他撥通,他們倆一個電話就打了三個小時,兩頭都是泣不成聲,我如今想起來,也是感慨很多。大家都不容易,很難説是非對錯。”這也是周嶺見證這對曾經(jīng)夫妻的最後三小時通話。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