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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伶葉盛蘭的跌宕人生:紅遍上海灘 被扣右派帽子

      2014-09-22 09:02:00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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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伶葉盛蘭的跌宕人生:紅遍上海灘 被扣右派帽子

      名伶葉盛蘭的跌宕人生:紅遍上海灘 被扣右派帽子

        葉盛蘭在演出前化粧

        解璽璋

        葉盛蘭,一代名伶,葉派小生創(chuàng)始人。祖籍安徽太湖縣,京劇之故鄉(xiāng)也。民國三年,歲在甲寅(1914),10月23日,葉盛蘭生於北京梨園世家,祖父、父親都是行家裏手。父親葉春善還是著名的喜(富)連成科班的創(chuàng)始人兼第一任社長。葉盛蘭屬虎,有虎性。據(jù)説當年反右,葉盛蘭被抬舉為中國京劇院第一右派,批鬥得很兇,每次批鬥會之後回到家裏,他什麼話也不説,就把自己關進臥室,用小生的唸白大吼:“在上海的時候,誰敢惹我?”仿佛在發(fā)虎威,卻也有一點“虎落平陽被犬欺”的無奈。下個月,將迎來葉盛蘭先生誕辰百年紀念日。

        紅遍上海灘

        抗戰(zhàn)勝利後的第一個春天,上海新組建的大來公司,聯(lián)合了卡爾登(天蟾舞臺)、中國戲院和共舞臺,約聘袁世海、張雲(yún)溪、張春華、陳永玲、胡少安等赴天蟾演出,後又增加了李少春、李世芳、葉盛蘭、葉盛章、葉盛長等,號稱十大頭牌,並請翁偶虹先生常駐上海,編排新戲。

        當年的天蟾,非賣到四千人不能算是客滿,一般演員都説天蟾是個“沒有良心的館子”。大來公司的老闆吳性裁也覺得,天蟾第一天打炮的戲碼,不大容易安排。經(jīng)大家研究議定,開場戲為《金石盟》,由葉盛蘭演石秀,陳永玲演潘巧雲(yún),葉盛長演楊雄,葉盛章演“盜王墳”、“巧連環(huán)”的時遷。大軸是葉盛蘭、李世芳合演全部《奇雙會》,葉盛蘭演趙寵,李世芳演李桂枝。如此戲碼,如此演員,廣告一齣,立刻轟動了整個上海灘,頃刻間預售即滿。上演之日,更是煊赫異常,可謂極一時之盛。要知道,梅蘭芳當時正率班演出於中國大戲院,早已先聲奪人,天蟾能夠一炮打響,首先是靠了群英薈萃,並在劇目安排上出奇制勝,葉盛蘭自然也有一份功勞。

        這時的葉盛蘭,紅遍上海灘,其聲價正如日之升,不可阻擋。於是,第二期“十大頭牌”合作戲,葉盛蘭再次受到天蟾的邀請,從而見證了《百戰(zhàn)興唐》在天蟾創(chuàng)造的十二成大滿堂的奇跡。有人看到現(xiàn)場的情形,説是“滿坑滿谷,從後臺仰望三樓,真是萬頭攢動,喝彩之聲,震撼整個戲院”。不久,程硯秋也率團加入了上海灘的群芳鬥艷。由於大來公司的盛情挽留,葉盛蘭推遲了回京的計劃,加入到程劇團的陣容之中。在此期間,他與譚富英、高盛麟、袁世海合演了《黃鶴樓》。這是周瑜(翎子生)的代表作,整齣戲?qū)︳嶙由纳矶巍埌住⒊灰蠖枷喈敻撸叱辈糠趾臀渖膶κ謶蚋腔鸹ㄋ臑R。葉盛蘭早有“活周瑜”之稱,而扮演趙雲(yún)的高盛麟也是武生中的佼佼者,與葉盛蘭恰好是一對:英氣對豪氣,謀略對武功,機心對坦蕩,言語對刀鋒,舞臺上真可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觀眾遇此,只能瘋掉。

        回到北平

        帶著海上的風塵和讚譽,葉盛蘭回到北平。他馬不停蹄,立刻趕排新戲《羅成》。人們對葉盛蘭的羅成並不陌生,戲迷癡迷于他那條剛勁寬厚而又清脆柔婉的好嗓子,翁偶虹先生讚許為“‘龍’、‘鳳’、‘虎’三音俱備”。小生的嗓子必須是龍、鳳、虎三音的結(jié)合,只有這樣,才能創(chuàng)造出清脆圓潤的男性之美,而不至變成了尖利刺耳的鬼音。不過,葉盛蘭一直對《羅成》的劇本不甚滿意,希望翁先生能給他編寫一部全本《羅成》。1945年8月,葉盛蘭的育化社宣告成立,開了京劇界小生挑班的先河。翁先生曾想借此機會滿足他的這個夙願,可他的親友都認為,第一天挑班打炮,就演個亂箭攢身的人物,不吉利。於是,翁先生特地為他編寫了一齣“吉祥新戲”,即全部《周瑜》。按照翁先生的設計,這齣戲包括了周郎顧曲、公瑾舞劍、筵前驚醜、閨中試美、古廟燭邪、荒江除惡等文武場子,幾乎囊括了周瑜招親到從政之前的全部故事。但葉盛蘭並不滿意,他希望翁先生能將他的拿手好戲《臨江會》設法安排在周郎娶親之後,這等於給翁先生出了一道難題。翁先生説:“在我是不難於信筆塗鴉,卻難於違心畫蛇。”但在盛情面前,他也只得勉為其難。他用指囤借糧作為過渡,“又用了兩個草蛇灰線的場子,過渡到《臨江會》”。這樣的寫法,翁先生自己並不認可,然而,演出效果卻又出奇的好。預告之後,前三天即告客滿。

        其實,葉盛蘭並非有意為難翁先生,而是想通過這齣戲的演出,把他的嗓子功夫、翎子功夫、扇子功夫、把子功夫做個全面的展示。葉盛蘭的老師程繼仙曾經(jīng)總結(jié)小生的表演藝術,提出了“心與神會,五子登科”的八字秘訣。這裡所謂五子,即嗓子、翎子、扇子、褶子、把子,以此概括小生行中的翎子生、扇子生、窮生、武小生在各個方面的技巧。

        葉盛蘭的全部《周瑜》堪稱絕唱,舞臺之上,周瑜的形象更是光彩逼人。這是因為,老師的“八字秘訣”已被他化入自己的唱、念、作、表之中,心領而神會,周瑜的風流倜儻、雄姿英發(fā),遂有逼真的表現(xiàn)。而此時的葉盛蘭,並未忘記他的《羅成》。他與翁先生約定,繼續(xù)為他編寫全部《羅成》。可惜,在上海的日子裏,限于種種條件,翁先生只給他添寫了《雅觀樓》的“賭帶奪帶”和“五龍二虎鎖彥章”。為了彌補這個遺憾,回北平後,他請師兄王連平攢成了全部《羅成》,果然也是一演而紅,繼“活周瑜”之後,又得了“活羅成”的雅號。可是他並不打算放過翁先生。1948年秋天,翁先生從上海回到北平,葉盛蘭聞訊立刻前來慰問。

        這一次他看中了翁先生早年為戲校學生寫的《鴛鴦淚》,想以此彌補他的演齣劇目中窮生戲的不足。他對翁先生説:“我挑班了。我的翎子戲、扇子戲、武小生戲還都過得去,只是缺少窮生一門。而窮生戲在傳統(tǒng)劇目中,還沒有一齣能夠擔當大軸的。難道您不願意我這個挑班的小生,以此劇補我窮生之缺,玉成于我?”

        此後大約一個多月的時間,翁先生每天下午到棉花下五條葉家為葉盛蘭“撂地”説戲。葉盛蘭的虛心好學,對藝術的精益求精以及誠實爽朗的品質(zhì),樸實坦蕩的性格,從諫如流的修養(yǎng),都讓翁先生大為感動。翁先生不由得慨嘆:“全才小生,舍葉其誰?”吳小如先生也曾指出:“要對葉盛蘭做出公允評價,必須對半個世紀以來京劇小生界代表人物有一全面了解。以三十年代的情況而論,當時小生一行有三位最有權威性的演員。第一位是程繼仙,遺憾的是程嗓子不好,晚年尤不耐重唱。第二位是姜妙香,特長是嗓子好,能演唱功重頭戲;雖也能唱一部分武小生戲,畢竟功底不足,仍以文戲為主。第三位是金仲仁,他能在程、姜之外另辟蹊徑,自成一家。可惜也吃虧嗓子不好,晚年身體發(fā)胖,除搭荀慧生、小翠花班外很少演單挑戲。”葉盛蘭嶄露頭角,恰在此時。他確屬文武全才,五子登科,能唱能打,昆亂不擋,幾乎沒有他拿不起來的戲。

        加入“國營”劇團

        這時,中國已經(jīng)走到一個歷史的轉(zhuǎn)捩點,正面臨著天翻地覆的變化。而葉盛蘭似乎並沒有做好應變的準備。對於政權的更疊,他的應對方式還是老一輩傳下來的,以為無論誰當政,都得聽戲。可是,新的當政者顯然不同於歷史上任何的當政者,他們不僅要改變戲劇的生産方式、經(jīng)營方式,還要改造戲劇本身和唱戲的人。這已經(jīng)超出了葉盛蘭的想像力。戲還是要唱的,但自己挑班獨唱似乎已不可能。當時來葉家做工作的,恰是我們《北京晚報》1979年復刊後的第一任總編輯王紀剛,他那時是中共華北局城工部的地下工作者。很快,葉盛蘭就表示願意加入“國營”劇團,每月領取六百斤小米(一説一千三百斤),儘管這只相當於他在戲班兩三天的收入。那時,他挑班的育化社尚未解散。

        他所加入的中國戲曲研究院試驗工作第一團,正是中國京劇院的前身。在這裡,他希望有所作為,把才華貢獻于新社會。1949年底,文化部成立了戲曲改進局,隨即開始了對傳統(tǒng)戲的三改工作,即改戲、改人、改制。且不説把人分成改造者和被改造者是否妥當,僅改戲一條,已讓藝人無所措手足。其實,京劇演員到了葉盛蘭這一代,很少有人是反對戲劇改革的,但怎麼改?他們卻有自己的主張。可是,他們的想法距離政府的主導意見相差甚遠,這從“戲改局”被他們謔稱為“戲宰局”即可見一斑。葉盛蘭的弟子張嵐方告訴我,他們先生既有敢言之名,那些對戲改有意見的人,便都攛掇先生出頭,向劇院領導發(fā)難,結(jié)果把劇院領導得罪了,給他後來的個人命運留下了巨大隱患。

        戴著右派帽子登臺

        其子葉少蘭在一次接受記者採訪時也曾説過,他父親在“反右”運動中所以挨整,就是因為敢講實話:“在一次戲劇改革會上,我父親説他擁護戲劇改革,京劇的歷史本身就是一部創(chuàng)新史。但改革要慎重,不能簡單化,當時有人提出要去掉臉譜,去掉髯口,去掉水袖,去掉馬鞭、去掉車旗,我父親説,這些都去掉了,就背離了京劇表演的規(guī)律,程式特色也沒有了。現(xiàn)在看來,他説得已經(jīng)很客氣了,每一句都很誠懇、到位,但後來還是被扣上了‘反對戲改’的帽子。”有人悄悄給葉盛蘭記下了這筆賬。事情自然還不算完。“反右”前夕,葉盛蘭參加了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的一個小型座談會,在這個會上,他對梅蘭芳作為中國京劇院院長有職無權,一些黨政幹部獨攬大權,不懂裝懂的問題提出批評,希望在藝術上多聽聽梅先生的意見。他還説,中國京劇院的劇目建設不能完全按照延安《三打祝家莊》的路子搞,還是應該保持京劇原有的風貌。這一次,新賬老賬一起算,説他鼓吹“外行不能領導內(nèi)行”,核心是要在中國京劇院奪權。很久以來有人仍然堅持這樣的看法:“葉盛蘭、葉盛長的活動,袁世海的鬧以及馬連良在外面的呼應,都是想恢復‘富連成’的一套。”

        恢復“富連成”那一套又如何?無非是按照京劇藝術的規(guī)律辦事,保持京劇的本色,在尊重傳統(tǒng)的基礎上尋求發(fā)展,也就是梅蘭芳在一次談話中説過的“移步而不換形”。可是,梅蘭芳的談話剛一發(fā)表,馬上遭到了“戲改”領導者的強烈反對,梅蘭芳不得不收回自己的意見,並做出檢討。而葉盛蘭對於警告偏偏不很在意,但他為此付出了比梅蘭芳更為沉重的代價。這頂戴在他頭上的“右派”帽子,給他的肉體和靈魂都造成了嚴重傷害。他的弟子張嵐方曾經(jīng)寫到,“反右”運動過去不久,中國京劇院恢復葉盛蘭的演出,然而是戴帽演出,首場為大年初一(一説初三)在吉祥戲院與杜近芳合演《奇雙會》,演出前,領導找他談話,提醒他:你這是戴上右派帽子之後頭一次上臺演戲,你是右派分子,對人民犯下了罪,群眾對你痛恨。你上臺去,弄不好群眾往下轟你,你可得沉住氣,不要往下跑。踏踏實實往下演,也許這個勁兒一會兒能過去。如果情況實在嚴重,我們會出面解説的。右派分子也可以給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嘛!

        最後領導還特別關照:“不管臺下觀眾怎麼罵你,你都別往下跑,那可就把戲攪啦!”葉盛蘭不相信觀眾會這麼恨他,但他心裏還是七上八下,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然而他剛從側(cè)幕邁出一步,臺下就有了掌聲和叫好聲。“他心裏一驚,一時分辨不出情況是好是壞”,待他張嘴一唱,“一片丹心徹地清,天賜明月照褒城”,劇場裏響起更加熱烈的掌聲。至此,葉盛蘭明白了,剛才那一片掌聲和叫好聲,是觀眾給他的“碰頭好”,絲毫沒有轟他下去的意思。兒子葉蓬奉母之命在劇場小夾道裏“偷聽”,這時也聽明白了,他趕緊離開劇場回家報信。葉夫人這時還在家裏擔心呢。

        這是一段讓人辛酸的故事。我們很難想像,一個名角兒,戴著一頂屈辱的帽子在臺上演戲,對手就是剛剛在批判會上揭發(fā)、批判自己的人,卻還要以極其細膩的表演傳達出小兩口新婚燕爾的種種情態(tài),這種精神、心理上的折磨,顯然超過了肉體上的折磨,這種痛苦,除了本人,外人是很難體會到的。葉盛蘭最後一次登臺演戲,是1964年與杜近芳合演《白蛇傳》。演出結(jié)束後,觀眾涌向臺前,葉盛蘭、杜近芳多次謝幕,觀眾就是不肯散去,不停地鼓掌,連聲叫好。也許,他們已經(jīng)預感到這是葉盛蘭的絕唱,挽留他不要從此離開舞臺吧?“文革”中,掛黑牌、罰勞動、剪頭髮、坐“噴氣式”,他經(jīng)歷了可能經(jīng)歷的一切。他的風燭殘年就是在疾病的煎熬中度過的。1978年6月15日,在又一次住院之後,他終於撒手人寰。劉紹棠先生在他去世十幾年後寫文章,還在呼喚葉盛蘭“魂兮歸來”,他不由得感嘆:“如果沒有葉盛蘭的藝術成就,京劇小生這個行當很可能就被行政命令取消了。有多少貌似內(nèi)行的力笨,打算以老生或武生取代小生,都未能得逞,就因為葉盛蘭這座豐碑是推不倒的。”

        (圖片張嵐方先生提供)

      [責任編輯:普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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