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是毒藥 也是營壘
◎袁丹璐
喜劇、全明星陣容、百姓故事、人對自身名譽的訴求,這些元素交融在電影《第十一回》中,聽上去充滿了衝擊票房新高的潛力。然而它被貼上了“文藝”的標簽,一個在院線電影中幾乎最忌諱的詞語。但是現(xiàn)在,“文藝”正在變成電影的營壘,讓其免遭短視頻滾滾浪潮的碾壓。
《第十一回》的故事並不複雜,主角馬福禮30年前撞死了當時的妻子和情夫,市話劇團導演胡昆汀打算拿來改編成話劇,舊事重提讓馬福禮的生活再起波瀾,他除了得阻止劇目上演,還要想辦法解決繼女未婚先孕的問題。生活的快車如同當年的拖拉機又將他的命運碾壓。
電影沒有止于對故事的表達,過度飽和的顏色,戲劇舞臺和經(jīng)典臺詞的出現(xiàn),以及男主角在一堆電視機前的自我訴説,都讓這個接地氣的故事又顯得不屬於我們生活的世界。這或許就是文藝標簽的由來,當商業(yè)的通俗話語無法解釋這些強烈、荒誕、詭異的表達時,當大部分觀眾並不了解“表現(xiàn)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而無法在商業(yè)片宣傳中使用這些抽象概念時,“文藝”便成了唯一可供傳播的詞彙。
可惜文藝標簽幾乎就是票房毒藥的代名詞。《第十一回》2019年在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首映時收穫了不少好評,還與《流浪地球》一起入圍天壇獎並拿下了最佳編劇獎,可以説是一部高口碑的喜劇電影。但這也沒能改變文藝標簽對票房的影響。再加上2020年院線停擺和後來的防疫措施,電影公映日期一直未定,錯過了最佳的宣傳檔口。雖然今年的清明節(jié)檔期總票房再創(chuàng)紀錄,但一部略顯荒誕的喜劇片終歸不那麼適合這個節(jié)日的氣氛。
但是,回避文藝標簽就行得通了嗎?為了票房給文藝電影貼上商業(yè)標簽的例子也是有的,但這無異於飲鴆止渴,觀眾花錢去看了電影,結(jié)果跟宣傳中説的完全不一樣,十幾分鐘之後便呼呼大睡,走出影廳只能是苦澀一笑又上當了。一部電影連對觀眾起碼的真誠都沒有,這影響的不僅僅是某部影片本身,對整個類型都是傷害。
而這次,“文藝”給喜劇電影帶來了更多可能性。
《第十一回》裏金多多與母親金財鈴的故事最為動人。金財鈴對家庭的管理蠻橫專制,但碰上了一個叛逆到未成年懷孕還不願墮胎的女兒,雖然氣到崩潰,但母親依然願意為了不讓女兒名聲折損選擇假裝懷孕,金財鈴與馬福禮似乎也在這種假裝中找到了當父母的感覺。金多多看到兩人的模樣,出於憐憫或者感受到了一種溫暖,最終還是選擇打掉了孩子。電影並沒有直白地講述金多多轉(zhuǎn)變的原因,也沒有講述金財鈴對這個結(jié)果是否滿意,沒有大團圓結(jié)尾的確認,只有默默接受,只有過程中的可笑。
《第十一回》也讓“文藝”變成了喜劇的一部分。話劇團導演胡昆汀的外形以及在排練中的投入和背誦經(jīng)典戲劇臺詞的模樣,像極了一個藝術(shù)家,然而臺下他要面對的是上級領(lǐng)導和老闆的不滿、正式職工們的嘩變和對他利用導演職位勾引單純女孩的懷疑。胡昆汀只能用酒桌文化、妥協(xié)讓步、放棄署名來解決這些難題,實現(xiàn)讓作品上演,那些文藝和傷心的模樣成了他身上最大的笑料。
雖然這些創(chuàng)新因為表意的不確定性和表達方式的多重性常常被評價為“看不懂”,但觀眾已經(jīng)慢慢學會不再為看不懂的部分糾結(jié),甚至感覺到看不懂的地方也有趣味。而這個“看不懂”其實就是電影與眾不同的地方,如果一部電影提供的全都是能看懂的,那麼被短視頻取代就是早晚的問題,觀眾也完全沒有必要進影院花錢在黑暗中待上兩三個小時。個體抽象的感受通過具象的聲畫讓觀眾感同身受是電影的獨特魅力,而從“看不懂”到“我懂你”,也是電影與觀眾連接後的吸引力所在。
有一種反對藝術(shù)化表達的論點叫做“觀眾已經(jīng)很累了,去看電影就是圖一個放鬆”。按照這樣的説法,短視頻流行後影院就該關(guān)門了,但事實恰好相反。2021年的春節(jié)檔從初一到初六,每一天都刷新了票房的歷史最高成績,就連剛過去的清明檔期也打破了此前的歷史紀錄。並且領(lǐng)跑影片也非幫人“放空”的作品,人情冷暖甚至社會議題同樣能夠吸引觀眾走進影院。由於出門消費成本的提高和觀影經(jīng)驗的豐富,觀眾更加關(guān)注電影的口碑和是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依此來衡量這個電影值不值得花這麼多錢去看,這就對電影品質(zhì)提出了更高要求,市場因而變得成熟,觀眾越來越清楚自己去電影院不再是單純?yōu)榱讼o聊,開始有清晰的訴求——對情感體驗的訴求,對新鮮故事和表達的需求。在這個層面來説,《第十一回》是成功的,它拓寬了院線電影類型片的邊界,拓寬了商業(yè)片觀眾的視野。能在院線看到這樣的作品是幸運的,也同樣證明了電影給觀眾帶來的除了感官刺激、獵奇和哈哈一笑,還有對人心的撫慰、寬容和理解。
《第十一回》證明了“文藝”也可以通過類型化存活,並給類型片帶去新鮮元素,至於何種“文藝”能夠幫類型片俘獲更多觀眾,還需要進一步探索。而從商業(yè)角度來看,當下國內(nèi)電影的問題並不在於願意走進影院的人越來越少,而是在追求增長的思路下,通過新類型、新題材拓展新觀眾的難度正在加大。與其想著將網(wǎng)劇的“偶像”“甜寵”等類型作品的創(chuàng)作思路代入電影中,期望通過“流量思路”來帶動電影消費,不如繼續(xù)開發(fā)和留住已經(jīng)形成且龐大的固定觀眾群,按照類型電影的要求進行內(nèi)容創(chuàng)新,通過符合類型要求的藝術(shù)化表達給觀眾帶去新鮮感和新體驗,例如在喜劇類型中加入懸疑推理內(nèi)容的《唐人街探案》,科幻類型中加入家庭倫理內(nèi)容的《流浪地球》等。讓觀眾不甘心沉浸在短視頻的碎片中,願意繼續(xù)花錢消費走進影院,這不是只靠爆米花更好吃就能做到的,尤其在出門成本不斷提高的時代。